出了宮門, 榮相見聽見榮相望叫四姐,掀開轎簾,隻見他故意騎著馬緩緩落在英國公後頭:“姐姐別擔心, 我會勸勸大伯。”

“別,省得挨罵。”榮相見知道這事小孩子不好插手, “你的婚事定了, 回去跟你娘好好說說,讓她高興些。”

兩家分別之後,榮相見又勸煜王:“你別再摻和我家的事了。”

“什麽你家我家?”周顯暘不高興了, 成婚一個月了,王妃還是這麽見外。

“我說真的。一個妾室請封誥命,豈不是讓人說你閑話嗎?算我求求你,別去做傻事。”榮相見握著煜王的手,要不是馬車裏施展不開,恨不得給他跪下。

周顯暘抬手摸了摸王妃的臉,眼淚猶未幹。她在外頭, 行動一貫有禮,剛才在英國公麵前那樣失態落淚, 該是心裏痛極了才會如此,也叫他心裏一下子失了方寸。

“你放心,國朝誥命的妾室還是有幾個的。聽聞皇爺爺在世時就為他的皇後, 後來的崇慶皇太後的生母追封了誥命。”

“我怎麽能跟已故的皇太後相提並論呢?”榮相見歎了口氣,這些她上輩子不敢想, 這輩子也不敢。

“那還有靈州知府蔡雲霄,他的親娘是賣到他家的奴仆, 如今還在世。蔡大人不忍心娘親在家中每日還要如奴如婢一樣伺候, 便向皇上求了恩典。皇上感念他政績, 封了她娘親一品誥命夫人,再也不需要受苦了。”

“還有這事?”榮相見初次聽聞,大為納罕,“可是蔡大人是國之重臣,我……不過是嫁給殿下,於社稷哪有什麽功績呢?”

“不妨,你娘親已經亡故這麽多年。就算是請封,也不過是一份哀榮而已。”

“不行!”榮相見搖搖頭,“我不想再害你受罰了。皇後虎視眈眈,你還是韜光養晦的好。”

周顯暘接連被否定,有些灰心,靠在馬車壁上:“你還是這麽生分。”

榮相見怎麽能不生分?她很想問問他:三姐姐在公主府的日子不好過,殿下心裏也放不下吧?

可說出來也是徒生嫌隙,她隻說:“若要殿下因我冒險才算不生分,那我寧願殿下與我生分。”

許久,煜王都沒有再回應。他靠在那裏,遲遲不言語,若有所思的樣子。

後來,榮相見忍不住問:“殿下想什麽呢?”

其實她想問:你是在想我三姐姐嗎?

煜王眼神失焦地落在車廂的角落裏,麵無表情地說:“我在想你五弟說的話。這世上也許本就沒有圓滿的事,若有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圓滿破碎。不如一開始就不圓滿,反而好些。”

榮相見咀嚼了一番這話,道:“殿下是有感而發?殿下娶我並不圓滿,卻發現相處起來也還能過得下去。”

煜王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疲憊:“王妃什麽都好,隻一點,過於通透,以至於說出來的話能戳人心。”

榮相見輕輕哼了一聲:“殿下不愛聽,以後都不說了。”

“不。我喜歡聽你說實話。我們做了夫妻,就不要來那套虛與委蛇了。”

“那殿下以後可不許因為我說了什麽,跟我置氣。”

“一定不會。”

兩個人回了家。榮相見惦記著煜王的傷,問:“殿下梳洗不大方便,要不要找個丫頭伺候?以免弄濕了傷口。”

周顯暘以前從來不讓人伺候的,這次卻說:“讓琳琅來就行。”

琳琅一聽自己被指明叫去,怪不好意思的。心裏又知道,這是自己的職責,少不得去了。

進去淨室才發現煜王已經躺進了浴池裏,叫她站在屏風外伺候。

水滴的聲音和人沐浴時偶爾發出的歎息聲,叫琳琅一陣窘迫,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過了一會兒,煜王問:“今天我去慈寧宮後,皇後怎麽好端端要給我和小郡主做媒?”

琳琅愣住,才知道殿下又是來找自己打聽姑娘的事,便說:“因為寶珠郡主跟姑娘投緣。這幾日還要攢個局,陪小郡主在京中樂幾天呢。”

“她們兩個怎麽投起緣來?”

琳琅咬了咬嘴唇。姑娘沒提,她自然也不好背後說姑娘親姐姐的不是。

“琳琅,你這麽聰明應該知道我和你家姑娘,並不像外頭看起來那樣和美。”

琳琅立即道:“奴婢是想不明白。王妃一心都在殿下身上,殿下對王妃也好,為什麽……為什麽至今……”

“所以你們得幫我。王妃有什麽不開心的煩難,你說給我知道,我才能讓她開心,我們才能好起來。”

琳琅一聽也有道理,便把今日榮相知把姑娘的身世當著眾人的麵故意說給小郡主聽,使得小郡主大喇喇地當麵問起姑娘的事都如實相告。

“幸好,那小郡主沒有如同其他貴眷一樣,拿我們姨娘取笑嘲諷,反而誇她馬術精湛。以前,從未有人在姑娘麵前這樣稱讚過姨娘。姑娘心中自然是感激不盡,便想著好好招待她在京中玩幾日。皇後娘娘,這才提出要……”

“我知道了。”周顯暘仰頭靠在浴池的沿上,王妃什麽都好,隻有兩件事碰不得,一是她娘,二是她三姐姐。

琳琅並不知相見與煜王的心結,隻以為是頭一件的緣故,抱怨說:“虧得我們家姑娘還說要攢局下帖子請三姑娘出來玩,免得她整日在府裏被長公主管著。

奴婢看,殿下還是勸勸姑娘,別去管她這個姐姐了,她倒是好心,哪裏料得人家往她心裏最痛的地方捅刀子呢!”

“心裏最痛的地方?”周顯暘覺得這說的太重了,“庶出的事,我瞧你家姑娘並不像外人那樣在意。”

“不是這個。是姨娘……她是為了救我家姑娘才死的。”

“什麽?”周顯暘躺在熱水裏,卻覺得渾身過了一道冰水,“怎麽回事?”

琳琅那時在宮中,榮相見還在國公府,這事她也是後來聽飛雲飛雪說的。

“聽說有一年國公府走水,楚姨娘的小院被整個燒了。姨娘被困在火場中,把茶水全都倒在自己衣裳上,捂著姑娘的口鼻,把姑娘護在懷裏。救火的人,好容易把火打滅了進去,才發現姨娘的後背整個燒得不能看了。姑娘卻還活著,沒有一絲損傷。”

雖然沒有親眼見著那場麵,琳琅此刻說起來,卻像是見了那場麵一樣,忍不住濕了眼睛。

她說完,好一會兒沒有聽見煜王再發話。

周顯暘想起榮相見得知有人要取他首級時,絲毫沒有畏懼害怕,一心要跟他共進退。那時她說了一句:我早就死過了。

難怪,她青春正茂,卻心如死寂。

他歎了口氣說:“我好了,去伺候你家姑娘吧。”

琳琅回屋,相見奇怪:“這麽快?”

她不敢隱瞞:“殿下沒讓我伺候,隻問了我今天在宮裏的事。奴婢不忿,就說了……還把姨娘的事也說了……”

榮相見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你也是為了我,下去吧。”

周顯暘回到臥室,榮相見正坐在妝台邊,塗抹著什麽。一看,是給紗布上藥膏。

見他回來,榮相見趕緊招呼著:“殿下,重新包紮一下吧。”

周顯暘沒說話,隻是坐在她身邊。燈下,她的眉眼與城隍廟那夜初遇一樣美。

他們自一場大火裏相遇。難怪她即便知道三姑娘的事,仍然對他盡心盡力。他受了點皮肉傷,她恨不得要去殺人。她帶著一副報恩的心嫁給他,就死心塌地對他。

等重新包紮好傷口,周顯暘才說:“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