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心裏湧上難以言說的感動。

六公主說得對, 周顯暘是個溫柔的人。與他共度一生,倒不失為一件幸運的事。

她睜開眼,見到煜王的臉因為酒而有些微紅, 眉目之間也是醉的。

這次,他的眼神更低了, 看著她的櫻唇, 再次靠近。相見卻不自覺輕輕後退了一些。

煜王下意識地聞了聞自己身上:“我熏著你了?”

相見隻是抿著嘴微笑,她有些不好意思。

此時,外頭侍女來報:“殿下, 熱水準備好了,請去更衣洗漱。”

周顯暘起身又指著榮相見的冠子:“還戴著這勞什子,不沉嗎?”

他伸手幫她摘,卻發現摘不動。

“殿下,這冠子由各種簪子嵌在姑娘頭發裏的,奴婢來就是了。”

周顯暘看了一眼琳琅:“你怎麽沒跟著顯瑤?”

琳琅有些驚訝:“殿下還記得奴婢?昭仁公主知道奴婢的爹娘年紀大了,讓奴婢留在京城, 跟著姑娘了。”

周顯暘點點頭:“那好好照顧王妃。”

等他去洗漱沐浴更衣回來,琳琅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相見, 還是自覺退下了。

洞房花燭夜,那一對紅燭已經燃了一大半。

王妃卸了頭冠釵環,頭發披散著, 隻戴一根湖藍琉璃簪於發間,更顯清麗嫻雅。周顯暘覺得她是透明琉璃做的, 美好卻易碎。

他一坐下,就注意到王妃的雙手用力地攥住裙邊, 很是緊張。

“你害怕?”周顯暘輕聲問。

相見點點頭, 想說話緩解尷尬:“這世上的夫妻, 都是這樣嗎?”

“什麽這樣?”

“父母做主,便被送到一張**,同一個不認識的人,成了一家人,過起日子來?”

周顯暘輕笑:“是啊,你不樂意?”

相見笑道:“我好歹見過殿下五次,不算盲婚啞嫁。”

周顯暘認真掰著手指:“城隍廟,馬球會,福寧宮,你家……我們不是隻見過四次?”

相見不好意思地說:“殿下班師回京那日,我去煙雨樓看熱鬧了。”

“哦?”周顯暘有些得意,嘴上卻說:“你那時候初次見到我,心裏如何想?想皇上給你定的夫君,是個殺人如麻的,害怕了?”

相見立即抬頭,看著煜王:“我覺得你有些累了,有些孤單。”

此言一出,周顯暘怔了片刻,而後和顏道:“是,我有些累了,還有些孤單。”

“當時我很想能跟殿下當麵說一句:你真的很厲害!我二叔死在了西秦人手裏,這是榮氏滿門之痛,滿門之辱,多謝你為我二叔報仇!”

“榮大將軍的死,是國朝之痛,國朝男兒,人人都有責任為你二叔報仇。”顯暘已經聽過榮家人說過太多謝字了,實在不好意思。

相見瞧他並不以此而驕矜,覺得這人倒是沉穩的性子,想必是吃了很多苦的緣故。便拉著他的手:“以後,我給殿下分擔一些疲累,排解一些孤單吧。”

這話,她是認真的。他不嫌棄她生母的身份,為她請得恩典,都是為了她能順利嫁給他。不必做側妃,不必退了婚事今後難以議親,不必去山上做姑子。

榮相見心中是感激的,她願意好好敬愛煜王,用此生報答他的恩情。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番話,對周顯暘有多大的觸動。

回京以來,周遭的人湧上來,不是恭喜他奉承他,就是諷刺他捧殺他。沒有一個人問過他,這些年在邊地累不累,少時離開了父母孤不孤單。

西秦的夜晚,那樣可怖,連月色都是冰涼的,冷風能直刮到骨子裏,渾身感受不到一點暖意。

站在廝殺過後煉獄一般的戰場,他有時候甚至會產生錯覺,覺得自己早就已經死去,是一隻沒有溫度的孤魂野鬼,執著於人間,不願離去。

他多希望自己還是坤寧宮裏的四殿下,有著太後父皇母後的寵愛,一輩子不知道何為疲累,何為孤獨。

可惜,他隻配擁有十年無憂無慮的人生。

周顯暘伸手溫柔撫摸著王妃的臉:“好,我也給你分擔一些疲累,排解一些孤單。”

兩人執手相看,竟覺得已相識多年一般,懂得彼此。

榮相見還有些感激的話,被手上奇異的觸感打斷了。

她觸到煜王掌心的傷口,然後一直摸到他的手臂上。

“這是西秦的銀勾?”

“你認得?”周顯暘有些驚訝。

“我爹爹腿上就有。”

顯暘輕笑:“命好的,如你爹爹和我,傷在四肢落個疤。命不好的,像你二叔,落在脖子上,就留在那兒了。”

相見心中觸動:“殿下,以後還會上戰場嗎?”

“若有戰事,自然要去。我是靠著戰事才走到京城的。”

相見輕輕撫摸著他的傷口:“小時候,二叔去打仗了,我跟著母親嬸嬸每日求神拜佛,沒想到如今還要過這樣的日子。”

顯暘心中歉疚:“你嫁給我,不免擔心受怕,不比孫家姑娘嫁給五弟那樣自在。”

榮相見認命一般笑道:“那我立即著人在家裏修個佛堂,日日都去拜,也不至於臨時抱佛腳。佛祖看到我的誠心,真到了那一日,便加倍保佑殿下,平安順……”

相見的話未及說完,就被煜王的親吻堵了回去。周顯暘心中早已感動得一塌糊塗,有許多話想對王妃說,又覺得多餘,除了親吻她,別無他法。

這些年,他真的太孤獨了。

現在,他遇到了一個願意陪伴他,為他排解孤獨的人。

相見茫然地睜著眼睛,心裏湧起一陣酥麻的戰栗。煜王的親吻生澀卻溫暖,讓她一直空落落的心,有一種滿足感。她不自覺伸手抓著煜王的寢衣。而他的手緊緊擁著她的背,托著她的後頸,越來越用力地吻她,讓她很有安全感。

後來,煜王把她輕輕放在**,慢慢解開她大婚的嫁衣。榮相見害羞地把臉朝床裏側藏過去。

煜王覆上來時,她沒話找話,抵著他身前說:“殿下,我還沒有沐浴,嘴上臉上的胭脂還沒卸呢。”

“胭脂有毒嗎?”顯暘撐著左手臂支起上身,用另一隻手背蹭著她嫣紅的臉頰。

相見星眸微漾起笑意:“沒有毒,都是用玫瑰花汁子製的。”

那笑讓周顯暘心裏空了一拍,他掩飾著,故作輕鬆地笑:“那不就成了?都讓我吃了又何妨?”

“啊?”榮相見還沒反應過來,煜王已經摟著她的腰,親了她臉頰一口。

沒有酒氣和眾人打擾的寧靜時刻,周顯暘這才捕捉到王妃周身的一股馨香氣味,貪戀地湊近,埋首於王妃的頸間,又深深聞了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