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瞳孔微縮:“就這樣?”

周顯暘剛才已經聽榮相見說了上一世北真國之事, 當時她隻知道是桑顏趁老國主崩逝在靈前起事,在暗中結盟的幾個首領應和下,號稱要揮師南下, 搶國朝的金錢綢緞女人。

昭仁公主自然成了用來祭旗的犧牲品。但恩吉在關鍵時刻與之虛與委蛇,假意稱老國主本有此意, 還手寫傳位遺詔, 立桑顏為國主,給他光明正大上位的理由。

趁桑顏得意放鬆警惕之時,顯瑤與孩子被恩吉偽裝悄然送著南下。

後來, 顯瑤再也沒有見到他的恩吉。聽說他帶著自己的親兵,以處置反賊為由,與桑顏大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國朝與北真國的仗,也從那時便開始打,一直到相見死去,都未平息。兩國邊境線太長, 北真國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全麵侵略國朝,卻不斷在漫長的邊境線上攻城略地, 邊境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能把硝煙滅在北真國,是最好的選擇。

見皇帝對此存有疑慮, 周顯暘解釋說:“北真國情勢如何,我們遠不如顯瑤了解, 依我看既然老國主不信她,我們自己去辦, 接著完成顯瑤未完成的計劃, 這是最穩妥的辦法。當然, 這隻是兒臣淺見,皇上還是召兵部和內閣的大人們,看看可否商討出更好的對策。”

皇帝確信了周顯暘與此事的確完全無關,這才放心。

如今,他接連處置了三個皇子,周顯暘是他最為屬意的接班人選,可是這個孩子有些過於優秀,若他再去北真國打贏一仗,屆時班師回朝,這個太子他不立也得立。否則憑借周顯暘的人望功勳和西秦與北邊兩股最強的軍中勢力,他若想反隨時都能反。

儲君,得他主動立,而非被迫立。

如今,見周顯暘並無借著北真國之事再立軍功的心思,皇帝鬆了口氣,立即與大臣機密商討,最後的想法與煜王和昭仁公主的計劃一般無二。

隻是具體該怎麽做,皇帝又犯了難。

要刺殺桑顏等人,談何容易,若要成事就得能混跡他們身邊,還必須會北真語,懂北真人的習俗,可以偽裝。朝中會北真語的本就少,而且此事不能公開招募,可用人選更少。

而眾臣推舉的第一個人選,就是周顯暘。他自小在宮中受教,就掌握了北真語,又有好身手,而且北真國來京朝賀和迎親時,他不在京中,草原上沒人知道他是國朝的煜王。

另外,再選十名懂北真語的武將,跟隨煜王前去營救公主,其中就包括原來的征北將軍宋燁星,也就是相見的二姐夫。

周顯暘和榮相見一直在福寧宮等候,半步未離,直至金烏西墜,皇帝果然直接來福寧宮用晚膳,順便提起這事。

“父皇!”榮相見還未等周顯暘開口,就先起身謝罪,“煜王重傷初愈,身體一直沒有恢複好,他……他隻怕是難當此大任,說不定還會連累公主,請父皇另選賢能吧。”

說著眼圈都紅了。

皇帝也知道煜王妃這些日子,為著煜王的傷殫精竭慮,四處做功德,此刻陡然又要顯暘北上冒險,實在讓小女子無法承受。

又見惠貴妃因為擔心女兒,根本食不下咽,紅著眼,看著自己。生為天子,也頓生無力之感,看向兩個孩子:“若實在為難,那便算了,朕再想想有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我要去。”周顯暘握住相見的手,平靜道:“顯瑤出降之時我不在,沒有如約背她出閣。如今她有難,我這個當哥哥的,自然要把她平平安安帶回來。”

這一句話,立即讓惠貴妃哽咽了:“顯暘,你要是能把她帶回來,惠娘娘……”

皇帝也分外動容,顯暘這次請命並非朝廷國事,隻為家事。看著這個懂事到過分的兒子,皇帝一時感懷,拍著他的肩膀:“好孩子,不愧是朕最優秀的孩子。”

榮相見早在看到那四封信時,就明白周顯暘主意已定,自己根本就無法動搖他,隻啞著嗓子:“殿下要去,我攔不住,可我隻有一個要求。”

“放心,我一定會平安回來。”周顯暘真切地向她保證,那隻被傷疤貫穿的手掌撫摸著她的臉,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衝她歉意一笑。

榮相見搖搖頭:“我跟你一起去。”

“你瘋了嗎?”周顯暘立即繃緊了一張麵孔,“你安心待在京中,別讓我擔心,就是幫我大忙。”

榮相見扭過頭不看他,隻對皇上道:“我會說北真語,熟悉北真國地貌和各部落勢力分布。我知道,當初您是有意要我代替公主嫁去北真國的,所以早早就在了解北真國的一切,我比他們任何人都合適。早在與公主分別之前,我就已經決定,若公主有需要,我會去救她。”

此話一出,惠貴妃更是摟著相見,放聲大哭。

“皇上……不可……”周顯暘心知相見的主意大,隻能努力勸阻皇上,“她一個姑娘家,到了那個地方,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皇帝已經把一個煜王搭進去,見他如此執著,也不好點頭讓他的妻子去冒險。

相見卻道:“若殿下帶人潛去北真國,一群青壯年反倒惹人注意,帶上我更穩妥。況且,若有接觸公主的機會,我跟他們一群男人,誰更容易見到她呢?”

皇帝聞言有理,心內打定主意,舉杯道:“好孩子,顯瑤能得你這樣的閨中密友,顯暘能得你這樣的妻子,是他們的福氣。”

榮相見不看周顯暘蹙成一團的眉和握著自己的那雙手上畢現的青筋,平靜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夜裏歸家,也許是因為都喝了酒,也許是都生了氣,兩個人一路都沒有說話。

又或許因為心底滋生的亡命之感,讓他們產生了失去對方的恐懼,回到靜頤園,他們立即屏退了所有人,隻留他們在那座湖心小島上,狠狠折騰彼此。

皓月當空,清輝遍地,投進室內的那一片皎潔,籠在相見的肌膚上,如玉塑成,清冷絕豔。

出塵之姿貌,做的卻是最凡俗之事,周顯暘覺得是自己這個凡夫俗子,把霜娥拉下了月宮。

於是,用盡一切叫她感受凡塵極樂。

相見前半場自問還算勢均力敵,到後來委實沒了力氣,任他抱去哪裏,怎麽擺弄,隻管享受。

說來奇怪,往常若是這樣消耗,後半夜她必定睡死過去,世事不知,這晚卻總時不時驚醒,睡不安穩。

在一個迷迷糊糊的當口,榮相見忽然感覺背後滾燙身體鬆開了自己,她本能地伸手抓住正在輕手輕腳下床的周顯暘。

“你要是丟下我悄悄走了,以後永遠別再進這個門。”

月過中天,屋子裏已經陷入幽暗,看不清他的臉,卻能聽見一聲無奈的歎息。

周顯暘又老老實實躺回來,把相見往懷裏摟緊幾分,“好好睡吧,不丟下你。”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起來,小南小北陡然知道這事,無論如何都要一起跟去。

“不會說北真語又怎麽樣,大不了裝啞巴,草原上也有啞巴的吧?!”小北大喇喇地問,小南則機靈地說:“爺,此去隻有王妃一個姑娘,多不方便呀。不如帶上我,既方便行事,關鍵時刻還能照顧王妃。”

成功說動周顯暘,侍女們隻能趕緊幫他們收拾行裝,遠途跋涉又要偽裝,一切從簡。第二日天不亮,一隊人馬便從金陵出發。

榮相見這一次半點沒有偷懶之心,一路跟隨隊伍馳騁而去。隻是每到夜裏,下榻之地,周顯暘都會用太醫院特質的膏藥給她按摩周身,疏散筋骨,免得第二日渾身痛到無法騎馬。

眼見著視線中的山越來越少,一望無際的平原在麵前鋪展開,空曠的原野,白雲大團大團幾乎低垂到地上,深吸一口氣,都能聞見綠草清新。

終於,即將到達北真國境內。

他們在交界的市鎮換上了北真服飾,帶著帳篷,一頭紮進了豐茂的草原。

按照遷徙的規律,分散到那幾個已經起了反心的部落,每人攜帶一小瓶藥水。

這是周顯暘在西秦繳獲的戰利品,一種投入水源可以立即讓馬匹感染瘟疫,周身無力,使騎兵迅速失去戰鬥力的病原。

原先他留著這東西,隻是因為吃過虧,想讓太醫研究研究如何克服,沒想到顯瑤出事,這倒成了最省事的工具。

每一個部落都在草原上臨水而居,馬匹飲水之地也是公開的,榮相見在來的路上,已經通過地圖給每一位將士講了各大部落分布和遷徙路線。北真國主病重,他們都在悄悄向王廷所在之地靠近。

將士們原本對煜王帶著嬌妻來北真國頗有微詞,這時全都抱著一個想法:幸好王妃參與這次行動。

她不僅了解每一個部落,甚至了解每一個首領的性格喜惡,家族結構,內部勢力,幾乎是對北真國的一切了如指掌。

“四妹妹,這不知是研究多久的成果?”二姐夫好奇,一個女孩家為什麽會懂這些。

其實這一世,相見一直在通過北真國來的馴馬師、昭仁公主的密信和其他渠道調查北真國內部情況。隻是眼下她隻能說:“都是公主的安排。”

議定之後,眾人分散開來行動。注視他們離開的背影,周顯暘若有所思。

相見發現他神情不對,忙問:“怎麽了?”

“相見,以後任何與二姐夫碰麵的場合,一定要叫上我,千萬不要單獨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