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存了這個疑惑, 謝過陳日新,一時沒有眉目,準備與王妃商討。先去承幹宮走個過場, 最後到了永華宮,惠貴妃和慶王夫婦、煜王妃都在, 場麵熱鬧得很。

“怎麽樣?”皇貴妃知道顯暘被彈劾, 心中焦急。他將前頭的事大致說了,皇貴妃這才放下心,跟他們嘮起家常來。

“你們啊, 出京一趟本就不方便,還帶這些東西來做什麽?”

榮相見笑道:“沒什麽孝敬兩位娘娘的,隻有這些野意吃著新鮮罷了。”

慶王道:“這才是別出心裁。要說我們府裏也有這些,隻是想著母妃在宮中,什麽好東西沒有,不好意思敬獻這些山裏野貨,怕吃壞了。”

周顯暘不好意思地笑:“這倒是我考慮不周了。皇貴妃若吃不慣, 就賞給下頭的人吧。”

皇貴妃嗔道:“哪裏的話,那隻野雉本宮已經叫小廚房去做了。小時候, 爹爹外放,把我丟給叔叔家,我也是山裏長大的, 也吃過這些。你們啊,都別走, 中飯都在我宮裏吃。”

正熱鬧著,陛下忽然駕到:“聽說永華宮在吃體己飯, 朕也來湊個趣。”

兩位貴妃, 兩位皇子, 兩位王妃,皇帝許久沒有與這一大家子同聚,席間喝了些酒,竟然感慨起來,抓著顯暘和顯曜的胳膊,語重心長:“你們都大了,成家立業,能為國朝出力。越是這樣,你們兄弟兩個,越要互相扶持,如同朕與你們七皇叔一樣,啊……不許手足相爭,讓外人有了可趁之機。”

皇貴妃與惠貴妃相視一眼,心下一緊。想必是三皇子的事,讓皇帝對皇子們的手足關係,產生了擔憂。

顯曜和顯暘自然明了,相視一笑:“兒臣謹遵父皇教導。”

皇貴妃給皇上夾了一塊野雉肉:“陛下放心,他們兩個最是和氣,兄弟有愛,夫妻和睦。臣妾都覺得自己命好,養了這兩個孝順懂事的好孩子。您瞧,這是顯暘從大邱莊帶來的野雉,別有風味,宮裏吃不到的。”

皇帝嚐了一口,點頭說:“不錯。”

惠貴妃又將燙好的羊肉,夾了一碟子,奉到皇帝麵前:“皇上嚐嚐,這是北真國進貢的羊肉。”

皇貴妃先大讚:“如此清淡烹飪,竟然一點膻味也無,反倒帶著清甜。”

惠貴妃笑道:“顯瑤說,這都是吃著北真國的青草和草藥長大的羊,肉質最好。”

兩位貴妃盛情,難得的家宴,沒有那麽多規矩,皇帝吃得也很開心。

榮相見一貫不吃羊肉,這下也忍不住嚐了幾口。周顯暘見她喜歡,便道:“幹脆給六妹寫封信,叫她幫我們在北真國買些活羊,送到京中來,現宰現吃可好?”

相見嗔笑:“你又說傻話。六公主剛生產完,現在肯定勞心勞力忙著照顧孩子,怎好去煩她?我也不貪這口,這娘娘這裏嚐過就夠了。”

惠貴妃忙道:“你這孩子也太多心了。這不過是她吩咐人去做,怎麽就麻煩了?夫君為你著想,你倒不領情了。”

當著眾人,被惠貴妃教育,榮相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周顯暘忙笑著作揖:“多謝惠娘娘。我這個王妃主意大,也就隻有您能替我說她兩句。”

惠貴妃笑道:“這就怪了,相見在福寧宮一向懂事乖巧,怎麽到了煜王府就做起你的主了?可見是你把她慣成這樣的!”

“惠貴妃說得正是。”慶王妃接過話頭,“前日我還聽說,煜王在昌國公府的宴席上,滴酒不沾,說煜王妃不許,四弟當真是聽弟妹的話。”

“惠娘娘,柳姐姐……”相見莫名其妙,吃個中飯,變成□□她的會了,隻好撒嬌求放過。

周顯暘握住她手,解釋說:“王妃跟我一樣,都是自小就離開家,不得不懂事。如今,我想讓她在王府裏,如同在家作千金小姐一樣自在。”

榮相見羞得臉緋紅:“當著父皇母妃,你說什麽呢?”

慶王妃笑道:“喲喲喲,真是羨煞人了。殿下,你瞧瞧人家做丈夫的心意。”

慶王忍不住跟著打趣:“還真看不出來,顯暘一個粗人,偏偏是個情種。”

眾人正一塊拿他們夫婦開玩笑,沈都知忽來傳話,說:“英國公欲進宮求見,說要向陛下請罪。”

榮相見一聽,忙收斂了笑意,跪下:“因兒媳約束遠親不力,累及殿下名聲,惶恐不安,請陛下賜罪。”

皇帝悠悠喝了一杯酒,示意相見起來:“如今京中王府重臣之家,多有約束家臣親眷不力者,上告至監查院的案子不少。監查院也不是全然持身公正。裏頭有永安侯府提攜的人,有啟王妃的娘家人,也有鎮國公府的族親……互相之間以此為要挾,互要好處,或勾連欺瞞。”

說到這裏,出身鎮國公府的慶王妃也惶恐不已,立即跪了下來。

“因著利益親戚的關係,這些案子有的大事化了,有的刻意鬧大,有的更是勾結高官之家報複,朕都看在眼裏。監查院這回拿著大邱莊的事和禦史台一起大鬧到朕麵前來,還不是因為英國公府與這幫文官素無交情,趁機打擊煜王府,向永安侯府賣好。若不是顯暘提前處置了這事,隻怕不知要做出多少文章來。朕有意整肅這些不良之風。如今既然有了這事,正好拿來做個樣子,把監查院的舊賬算一算。你們也不必擔心。”

用完午飯,皇帝起駕離了永華宮。

不久前頭傳來消息,說皇帝斥責了英國公管教下人不力,罰俸一年。

榮相見和周顯暘離宮後,直奔英國公府。原以為大邱莊已經是煜王府名下產業,有什麽事也都是煜王府擔待。現在,有必要跟英國公道個歉。

路上,周顯暘把陳日新的消息告訴了相見。

她立即表情凝重:“府裏?那些信息若是指關於窩藏餘湘宜,說的不是我們府裏,就是我父親府中……鍾姨娘!她是陛下在我們大婚前,忽然賜進國公府的。我先還奇怪,上一世父親在我娘去世之後,就沒有再納妾,陛下也都沒問過,這回怎麽好端端賜個宮人給他。”

周顯暘點點頭:“很有可能。我們府裏攆走了那麽多人,近身之事都是信得過的。要打聽我們的隱秘之事,可不容易。隻有這位鍾姨娘,能接近國公府私密之事。”

榮相見一身冷汗:“正好去知會父親。”

英國公這日,居然並未因罰俸之事生氣。反而一臉麵色紅潤,喜氣洋洋的樣子:“這段時間榮家也實在是太讓人眼熱了。出了這麽件不大不小的事,倒反而安心。陛下先拿自己兒子和親家開刀,後頭的事兒才好辦,我們不去起這個頭,誰來?咱們家也不差這一年的俸祿過日子。”

周顯暘想,英國公沒有聽見永華宮皇帝的那番話,卻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真是深諳皇上的心思。

榮盛看榮相見麵色不好,還安慰她:“這不是什麽大事,別放在心上。咱們家兩年前是什麽光景,再看如今,人生本來就是高低起伏,如今這樣就算好了,總比一日從高處摔得粉身碎骨強。”

榮相見笑了笑,沒有說話,忍住了當場質問英國公夫人的衝動。

英國公夫人原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剛知道是莊子裏的事,鬆了口氣,抱怨起來:“那莊子還是公公在世,撥給那榮老頭子的爹管的。因老爺子看重鄉裏鄉親小時候照拂的情誼,我們也不好管的太嚴。誰知竟然做下這等沒王法的事,還叫人鬧到禦前去了!真格兒的,該死!”

英國公橫了她一眼,對夫人當著小輩議論尊長頗為不滿。他素來孝順,此刻少不得勸煜王夫婦讓那榮老頭一家至少能留條性命,在莊子裏過活。

煜王夫婦也的確是這樣想的,除了犯事的兒子該償命,他們一家老小,行為有錯也罪不至死。

“我們想著將榮老頭的家抄了,再在從王府賬上撥一筆錢,給那些受害的人戶以作補償。”

英國公點了點頭,頗為讚許。

國公夫人又主動提及:“如今那莊子不能沒有人管,你們若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從我們這裏派兩個人去也是一樣的。習家的兒子倒是個幹練的……”

看著英國公夫人熱心地給出主意,一家子聊著瑣碎的家務,與尋常家庭無異,周顯暘瞄了一眼相見,怕她受不了。

榮相見一臉淡然,絲毫不見憤恨:“多謝母親。我們正愁不知去哪兒找人呢。”

習媽媽一聽自己兒子得了煜王府重用,立即喜上眉梢,謝過王妃和夫人。

劉氏道:“如今快到年下了,事兒多,我也是忙得顧不上來。”

他們有些詫異,之前國公夫人已經被去了管家權,如今是又重新操持家務了?

這不好直接問,閑坐了一會兒,相見說:“嫂子在家嗎?我去找嫂子說句話。”

“在,她有喜了,你去瞧瞧她來。”國公夫人眉開眼笑的。

“這麽快!”榮相見原本沉鬱的心情,因為大哥大嫂有了好結果,明快了起來。

英國公要做爺爺了,他子嗣上單薄,榮相顧也遲遲沒有孩子,更叫他憂慮榮家香火之事。如今榮家後繼有人,總算了卻他一樁心事。

英國公笑道:“都是因為孫太醫聖手,相顧兩口子都感激你們呢。”

去榮相顧夫婦的院子時,相見和顯暘嘀咕著:“我說呢,這家中之事,原本都已經由大嫂來管了,怎麽又回去了。”

周顯暘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孕婦自然是不能操勞。現在好了,國公爺有了孫兒,國公夫人輕而易舉收回了管家權柄,難怪他們兩個被罰俸一年還能這麽高興。”

說完,他立即意識到不妥,不該這樣議論王妃的父母。他吐了一下舌頭,表情十分狗腿:“小的失言,王妃大人大量,饒我一遭。”

榮相見也不想跟他咬文嚼字地過日子,笑了一下,往大哥大嫂的院子裏拐去。

榮相顧還沒從翰林院回來,周顯暘不便入內屋,叫相見替他去給大嫂道喜。

誰料顧霜早就聽見小丫頭傳話,從臥房裏出來,叫人在正廳沏好茶等他們。

“嫂子你怎麽起來了?快快躺好呀。”榮相見上去扶著她,顧霜笑道:“四妹妹怎麽跟相公一樣說傻話?難道有了身孕的人就不能站著啦,得躺十個月不成?”

說著,她忙給煜王夫婦安坐:“原本一知道這個消息,就想備一份禮送到王府中道謝的。因聽說你們離京,便沒立即過去。”

相見拉著她:“快別多事。大哥哥忙,嫂子在家善自珍重保養,咱們哪裏需要拘這些虛禮呢?要謝啊,把你們這裏最好的茶拿來敬我!”

“那是自然。”

顧霜本想說咱們家兄弟姊妹幾個,就等你的好消息。

但看煜王夫婦新婚甜蜜的樣子,心道他們有孩子也都是遲早的事,也不想再拿自己以前煩心的事去煩他們,便按下不提。

“今日你們必定要留在我們院裏一起吃晚飯,莊子裏送了十頭黑豬,你們嚐嚐。”

榮相見撫著胸口:“我今日也不知是修了什麽口福,才在宮裏吃了一肚子北真國羊肉和山上野雉肉過來,晚上又要吃黑豬。”

“多吃點好,王府的事也夠操勞的,身子強健比什麽都要緊。”

嫂嫂盛情,自然不能推辭,他們答應了,閑話一回,又起身去嬸嬸和相聞那裏,囑咐顧霜好好休息。

顧霜直把他們送到門口:“去坐坐就回,不許在那邊吃飯。要不過來,我和肚子裏這個可不依!”

周顯暘走遠了,才好笑出聲:“你這個大嫂可真是個妙人,留個飯都留出吵架的氣勢。”

榮相見笑道:“得虧她是這個爽直的性子,我大哥跟她成婚後,人開朗了不少。”

顯暘看了一眼相見:“你不記恨你大哥?”

“我恨他什麽?當年他也不過是個孩子,他也沒了娘……”

周顯暘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相見。

“怎麽啦?”榮相見摸了摸臉,“哪兒髒了?”

周顯暘按住她的手,在她臉上一頓揉搓:“王妃真是個心地寬大的人,佩服佩服。”

相見把手一抽,沒好氣:“逗我玩呢?”

“我可是很認真的。王妃這樣豁達,我也要學習。”

去了嬸嬸那裏,周顯暘從頭到尾並不怎麽說話,隻是坐著喝茶,聽她們閑聊。

從這家和離,聊到那家分家,從去玉湯山泡溫泉,聊到去萬安山賞今年的第一場雪。

好像前些日子的驚心動魄,痛苦憂慮都是一場夢。隻有眼下吃喝玩樂的人間煙火。

天快黑時,榮相顧終於從翰林院回來了。

顧霜的侍女前來請煜王夫婦過去時,他的官服還沒脫。眼看著煜王夫婦進來,忙作揖。

顯暘和相見,也笑著上去道喜。

顧霜嗔怪著:“官人怎麽這麽晚才回來?留了四妹和四妹夫吃飯,等你遲遲不來,我都急死了。”

“眼看年下了,分發各地的文書太多。”榮相顧對著嬌妻一臉慚愧,“給你帶了芙蓉軟膏賠罪。”

看著他們夫婦和樂的樣子,榮相見心中猶豫不決。

小時候的大哥哥,那樣沉默寡言。但對她,卻比任何人都好。

作為榮家的長子,隻要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他永遠都是第一個得到的。相見有時候隻能眼巴巴看著。

但是,榮相顧最後都會悄悄把東西送給相見。

成婚後,榮相顧開朗了很多。

她不知道是否應該在他初為人父的開心時刻,提起那些讓人痛苦的回憶。

周顯暘在桌下按住她手背,示意她不必那樣糾結,這件事早晚都要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