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進嚇了一跳, 待見煜王給他使眼色,立即會意,上前揪住榮老婆子的衣領, 嚇得她賴在地上大叫:“王妃饒命!王妃,老奴不敢了。”

鍾進又看了一眼周顯暘, 這才把人放開。

榮老婆子從地上掙紮著跪起來, 抹了抹眼淚:“四姐兒慈心,好歹給老婆子和老頭子一點安身之地吧,家裏還有兩個小娃娃呢, 這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

“那就要看你對我有沒有用了。”榮相見冷漠地說。

榮老婆子立即磕了個頭:“四姐兒,楚姨娘死得冤枉啊!”

如果是上一世的榮相見,聽見這話必定震驚,然而現在她隻是冷漠地問:“怎麽個不明?”

“她是被柳姨娘害死的。”

周顯暘心中已有預感,緊緊握住榮相見的手,而她隻是冷笑:“我知道。雖然你們所有人都瞞著我,以為我小, 但是我知道。”

當年,她重生以後, 就察覺渾身無力,必定是服了迷藥。所以,清醒後她一直保持沉默, 一直等到娘親入葬,遠在外地的爹爹趕回來, 才告訴他這件事。

榮盛原本不相信這個四歲小丫頭的話。可是沒想到,他的長子, 十歲的榮相顧, 偶然得知了內情, 也來告發他的親娘。

回憶往事,榮相見眼底泛起淚光。

榮老婆子不料榮相見知情,愣了一下,忽然狠下心,大聲道:“柳姨娘隻是凶手之一,國公夫人,才是幕後凶手。”

這話,成功讓煜王夫婦失了冷靜。

這時,榮老婆子才知道自己說的,是有價值的內容,忙殷勤道:“柳姨娘是劉家的表親,家道中落,老奴這些個陪嫁,都是永定侯府指派跟著她進府的。所以……我們其實暗地裏,都聽國公夫人的。

老奴原隻是個二等奴仆,當不了什麽重要差事。但柳姨娘身邊有個陪房崔海家的,最是得力,她常常聽國公夫人指派,在柳姨娘跟前挑撥她與楚姨娘的關係。楚姨娘死後不久,柳姨娘忽然也沒了,崔海家的慌慌張張找我,告訴我楚姨娘院子裏的的那把火,是柳姨娘院子裏小秦放的。

原本柳姨娘是勾結了一個術士,想給楚姨娘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安個不詳的罪名,放火也隻是想炮製火情,說她會給家裏帶來滅頂之災罷了,並沒想要她的性命。楚姨娘生性警覺,定然會發現,救火隊離咱們府就一條街,也趕得及撲滅火情。

是夫人找了崔海家的過去,讓她買通了楚姨娘屋子裏的人,給楚姨娘的茶水裏下了藥,還答應她,幹完這個,就燒了她的賣身契,給她五百兩銀子去過日子。可不知道怎麽的,柳姨娘的事竟被抖落出來,被國公爺一副毒藥殺了。崔海家的怕自己也會沒命,就告訴了我,若國公夫人要滅口,叫我把實情告訴國公爺。”

“然後呢?她去哪兒了?”周顯暘問。

榮老婆子道:“沒幾天,那個崔海家的就不見了,連楚姨娘屋裏那個被她買通的也不見了,多半是死了。”

榮相見幾乎是麻木一般,輕聲問:“你當時為什麽不說實情?”

榮老婆子道:“老奴怎麽敢?知內情的奴仆,全都沒了。我怎麽敢上趕著去說,即便說了,國公爺也不會饒了我……王妃,殿下,此事雖已經是陳年舊事,可老婆子不忍王妃被蒙在鼓裏啊。”

看她把賣主求榮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周顯暘道:“說了半天,你沒有證據,死無對證?”

“啊?”榮老婆子一心獻殷勤,沒想到卻並不取信於人。

她一臉焦急,忙辯解道:“王妃和殿下是不知道當年國公夫人在府裏的處境有多艱難。她久無子嗣,從娘家親眷裏抬了個妹妹進門做二房奶奶,沒多久柳姨娘就生了長子和千金,叫她頗受冷落。過了幾年,她好不容易懷了身孕,沒高興幾天,國公爺就從北海子圍場帶回了楚姨娘。

楚姨娘那容貌,真真是王妃也趕不上,國公爺喜歡得什麽都顧不上了。夫人生下三姐兒之後,因生產留下病痛,臥床將養了好些日子,在府裏越發做不得主。她既無子嗣,也無寵愛,身體又不好,連管家之權都旁落在柳姨娘手裏。要不是來了一招借刀殺人,她哪兒有今日一人說了算的局麵!”

榮老婆子一口氣說完,可憐巴巴,討好似的看著榮相見,乞求能獲得一點垂憐:“老奴這麽多年,不敢向一人說起……王妃,如今老奴知無不言,隻望王妃能看在老奴冒著性命之危,告知實情的份上,發發善心吧!”

說罷,榮老婆子跪伏於地,遲遲沒有起身。

周顯暘不安地看了一眼王妃,她眼神空洞,如木偶一般,隻能將她輕輕靠在自己身前,安撫道:“這是她的一麵之詞,未必要全信。娘親已經故去這麽多年,真相就在那裏,慢慢調查,你別著急。”

榮相見閉上眼睛,神色哀戚:“我相信她的話。其實這麽多年,我一直對娘的死,有個疑影。”

其實周顯暘也覺得,榮老婆子即便有私心,這種話卻不是能瞎編的,便給相見出主意:“先去跟你大哥通個氣,他在國公府,探知真相更方便。”

“這件事不能急,必得好好處置,盡可能拿到鐵證,若走漏風聲,對國公府不好,對大哥二姐都會有影響。”

“這個時候就別想替其他人著想了。”

榮相見冷笑出聲:“也許你不信,我並不著急,如果真的是她幹的,我不會立即要她的命,我要挑一個最好的時候,讓她體會我和我娘的錐心之痛。”

看著王妃近乎木然的臉色,絕情的話語,周顯暘心疼地抱住她:“相見……”

話未說完,榮相見已經緊緊抱著他,痛哭起來。

原本開開心心的出京之行,因為這一宗意外收獲,回程時氣氛不好。

回到金陵後,他們徑直去了宋媽媽家。當初,宋媽媽孫子的滿月酒,他們沒趕上,這回趁便帶了些大邱莊的野味送去。

等回到王府時,天已經黑了。

周顯暘和相見摒退眾人,去佛堂上香。小南小北在屋外守著。

暗室打開,周顯暘手持一盞燭光走進去。相見就站在暗室門口,以防萬一。

那燭火照亮了裏麵的一男一女。

男子一襲黑衣勁裝,單膝跪下行禮:“爺,不辱使命。”

周顯暘道:“辛苦。”

灰鷹躬身起來,出了暗室,站在榮相見對麵,低垂著眉目,不敢看她。

榮相見的目光一直停在暗室深處,那個瘦弱的女孩子身上。

餘湘宜,跟她想象中圓臉微胖憨厚的樣子竟截然不同了。

周顯暘雖然那日便一眼認出她來,此刻卻也遲遲不敢與她相認,直到餘湘宜撲上前跪倒於身前,哭道:“顯暘哥哥……我終於見到你了……”

他立即俯下身,抱著這個瘦弱的女孩。

雖然暗室裏備了蠟燭,替換的衣服和幹手巾,可是餘湘宜的手還是那麽冷。

被秋日夜晚的河水,浸泡得陰冷。

“湘宜,你受苦了。”

“顯暘哥哥,你長高了,我都不敢認了。”餘湘宜有一點還像小時候那樣,笑起來露出兩個梨渦,好像還是那個坤寧宮裏的皇後侄女,無憂無慮。

“你也長高了,瘦了。我以後再也不笑話你的小肥手了。”

兩個人訴說著兩小無猜的童言,默默地流淚,好像彼此經年受過的苦難,流過的血淚,都隻是一場夢而已。

這溫馨隻持續了片刻,餘湘宜便擦幹眼淚,鄭重地握住周顯暘的手:“顯暘哥哥,我知道見你會給你帶來麻煩。可是,我苟活至今,就是為了要見你一麵,把爹爹的囑托帶給你,不然怎麽對得起當初他們豁出命救我逃出生天。”

“舅舅有什麽話?”

“爹爹說,他從來沒有通敵賣國!和談的條件,是皇上親自跟他說的。當時平海寇、四處賑災,國庫空虛,皇上不想再打了,便給他密令,讓他和談之時退讓一些也無妨。沒想到,爹爹照辦了,卻引發軒然大波,政敵群起而攻之,說他收受賄賂,裏通賣國,割讓國土。爹爹本以為皇上會替他說話,誰知道,皇上也不認他說過的話,就下旨抄了家。

顯暘哥哥,爹爹也是流放的路上才想明白,這一開始就是一個套子,一個讓我們餘家往下跳的套子。皇上就是要找借口置我們於死地啊!去漠河的路上,我們就出了好幾次意外,我們是必死無疑的……所以爹爹才不得不帶著全家一起去死,又買通了一個差役,做局保下我一個。”

餘湘宜說著,放聲大哭。周顯暘心如刀絞,哽咽道:“我明白了,我會查清楚這件事,不使舅舅含恨蒙冤。”

“對不起……顯暘哥哥。你如今建功立業,封王娶親,本該有大好的日子,卻被餘家又拖進是非之中……”

周顯暘搖頭,安撫她:“我身上也流著餘家的血,我也是餘家的孩子。”

他的承諾讓餘湘宜放了心,她眼淚又不斷滴下來:“我真想跟你好好說會兒話。這麽多年,爹娘沒了,哥哥沒了,姑姑也見不到……我被人賣了又賣,像個牲口一樣活著,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要活著回到金陵,見到顯暘哥哥,你是我唯一能見到的親人了……”

聽著兄妹二人的話,榮相見在外頭淚水漣漣。她甚至想過,能不能讓餘湘宜悄悄留在府裏。可是,理智告訴她現在不是時候。

湘宜也很清楚這一點:“可惜,我不能留在你身邊,咱們再見吧。”

她決絕地抽開手,站起身,往外走,經過暗室門口時,餘湘宜看到了相見,她眼神透露出無限的羨慕:“你就是顯暘哥哥的王妃……你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