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氏少不得替女兒給夫人賠禮, 然後也匆匆離開了。

榮相見速速吃完飯,去了大嫂院子,跟顧霜一起核對了筵席的各個環節, 又給她看了新的座次表。

一時間少不得又說起吳家和李家的事。

榮相聞午睡完,碰巧過來聽見了, 聽得娥眉飛起:“這個李家真不要臉。這哪裏是想納妾啊, 分明是想齊人之福,兩頭好處都占了!李公子若真心待她表妹,人家家業沒落又何妨?有本事靠自己封妻蔭子, 給她體麵不就是了。他倒好,如今把人家納進府作妾!”

顧霜也有些不忿:“吳家姑娘自然委屈,那表妹也委屈啊。雖說是個小官家的女兒,若嫁去尋常官宦人家作娘子,不比嫁給這種唯利是圖之人強?”

榮相見感歎著:“想來世上圓滿的姻緣是極少的。”

顧霜見她神色,大約猜到她回家來,是跟煜王鬧了不愉快, 便轉移話題:“多虧妹妹細心,把這兩家分開安排。不然那日少不得會生出不快來。”

核對完, 顧氏又出了個主意:“那日,王府和咱們府都會撥人過去,兩撥人沒見過, 生恐有什麽不當。依我瞧著,給咱們府的人手臂上都綁一個紅色袖章。你們府裏都戴一個墨綠色的。隻要沒戴的人, 就不是家裏的人,是客人帶來的, 不許靠近園子裏製飯菜點心、燒水弄茶的地方。那日人多口雜, 保不得不生事。”

榮相見也正想這事, 恰好嫂嫂說出來,見她辦事幹練有條理,不覺佩服:“得虧有嫂嫂這樣能幹的人,不然我可要慌了。”

顧氏笑道:“虧了四妹妹,我才有機會得見這大世麵!”

榮相聞在一旁哼了一聲:“你們都能去玩,就我不能去!”

榮相見早知道她會不高興,便攬著她肩膀:“那日陛下和太後都在,戰戰兢兢的,哪裏是去玩的?等這個筵席辦完,過幾日就是我的生辰,到時候單請你們幾個好好樂一樂。”

“這還差不多!四姐姐,我這就給你準備禮物!”榮相聞立馬笑逐顏開。

一切商議妥當後,榮相見提出想去看看鍾姨娘,嫂嫂便領著她們一起。

姨娘剛午覺起來,一見著她就起身行禮,榮相見叫她不必多禮,又問:“咱們好像在宮中見過幾次,你是叫鍾熙。”

鍾熙笑道:“是,難為王妃還記得。”

“第一次見,好像是升平二年。”

“王妃好記性。那年各地旱災和澇災連著,陛下日日焚香祈禱,宿在崇華殿,不回後宮。六公主幾日見不著陛下,急了,和王妃偷偷跑到了崇華殿。我攔了下來,還挨了好一頓罵。 ”

說起年少時鬧出的笑話,榮相見有些不好意思:“那時我們半大不懂事的,還請姨娘見諒。”

鍾姨娘笑道:“王妃客氣。承王妃的情,前些日子送來那些禮物,不勝感激。隻是煜王府門楣顯耀,我實在不敢登門道謝,隻能在此等候王妃,向王妃致謝了。”

榮相見笑著,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鍾熙會意:“月份還小,得過幾個月才能顯懷。”

“你如今懷著爹爹的孩子,一切飲食起居都要當心。也別怕麻煩府裏的人,需要什麽隻管說。”

“我省得。夫人是個極賢良的人,對我很好。什麽好吃好喝,珍稀補品,都往我這裏送。好得我都有些過意不去了。”

“嗯,你自己也還是要小心些。”

榮相見這麽囑咐她,也是有些憂慮。大哥二姐的娘和她的娘都沒了。所以,她希望這位鍾姨娘,能夠平安地陪伴自己的孩子長大。

鍾熙沒想到榮相見對她這樣關心,不覺感動:“多謝王妃掛懷,我實在是有福之人,才能進這樣的府裏。從國公爺和夫人以下,個個都這樣和睦和氣。我隻求平安生下這個孩子,別無所求。”

榮相見知道她在禦前侍奉,必定是聰慧過人,也不多操心,閑聊了一陣,便回扶風軒去。

夜裏,飛雲鋪好了床,叫榮相見休息,卻叫不應。一看,她仍然靠在臨水的窗邊,看著一輪明月投入湖中,出神許久。便過去問:“姑娘,想什麽呢?”

榮相見嘴角勾起一抹溫暖的笑意:“你說我娘她會不會跟鍾姨娘一樣,對自己的孩子很溫柔。”

“一定是的。”飛雲鼻子一酸,她也不記得自己的娘長什麽樣了,夢裏的娘,那樣慈祥。在她難過的時候,總是抱著她,安慰她,哄她入睡。

“如果我娘還活著,肯定會問怎麽好端端跑回家來了?煜王怎麽惹你不高興了?會勸我別跟他生氣,還是罵他這個臭小子不懂得珍惜她的寶貝女兒?”榮相見陷入美好的幻想裏,眼睛裏好像**漾著一片湖心月色。末了,那片湖心落下一滴閃光的淚珠。

榮相見仍舊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三年沒有夢到過我娘了,她是不是輪回去,把我忘了?”

幸好,睡夢中,榮相見如願見到了娘親。這次,娘親的樣子清晰了一些,她撫摸著自己臉的感覺,是那樣真實。

娘親低聲細語:“丫頭,你給我燒的東西,我都收到了。你的那些首飾,我都戴著。你每日跟我說的那些話,我也都聽著。娘不去投胎,就在天上看著你護著你。”

榮相見睡夢中抓著那隻手,把臉努力往掌心貼著,想要盡量感受那裏的溫度,喃喃道:“娘……下輩子……我們……做姐妹。”

周顯暘聽著她夢中的囈語,心中又是酸澀又是心疼,不知過了多久,榮相見忽然醒了。

她緊緊抓著他的手,黑暗中不敢動,也不敢出聲,似乎是害怕驚擾了這個美好的幻夢。

他一動不動,不忍戳破那美好的幻想。很快,她清醒過來,發現夢裏那隻撫摸著她臉頰的手,是誰的。忙丟開,冷冷道:“你怎麽來了?”

周顯暘輕聲:“我想你,就來了。”

晚上,刑戒司提人走後,周顯暘回到臥房,看著人去樓空。王妃人不在,卻處處留下痕跡。她的箜篌,她的畫,那盞兔子花燈……

他聽著屋裏隻有自己一個人的呼吸,品味到她昨夜獨自一人守著空閨的寂寞,後悔不該因為借酒澆愁,留她一個人在家。

相見輕嗤一聲:“大半夜翻牆越戶,土匪行徑。”

“是。不過國公府的守衛也的確鬆懈。我瞧你一個人住這麽偏遠的角落,若遇上什麽事……”

“我們英國公府太平了幾十年,沒有刺客沒有內鬼沒有人監視,除了你,誰會趁夜私闖?”

話裏盡是不滿情緒。

周顯暘俯下身,十分抱歉:“在煜王府,著實委屈你。對不起,相見。以後我再也不會醉酒徹夜不歸,若再這樣,就讓我醉死在外頭。”

“呸,你又胡說!”

榮相見最不喜歡他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撇過臉去。

“不說了,”他一直沒有拿開手,手指輕輕觸碰她溫軟的臉頰,在黑暗裏擦拭她的淚痕:“想娘親了?”

“嗯,好久沒有夢到她,剛才夢得好清楚。”相見言語間滿滿留戀,“白天走得急,都沒給她上香。”

周顯暘伏下身子,湊在她麵前:“我今天給娘親上過香了,你別擔心。”

她沉默了幾息:“多謝。”

“跟我這麽客氣?”周顯暘不喜歡她這樣生分,“我每天都會去上香,你隻管在府裏安心住著,等刺客的事有了結果,我再接你回家,好不好?”

黑暗中,安靜了片刻,咫尺之處,縈繞著一股建蘭香的氣息。

“周顯暘,我討厭你!”

“……”

“你總是這樣,不斷對我好,又讓我傷心。如果你隻是傷害我,無視我,我自然會和你劃清界限,相安無事。不會像現在這樣,不會有任何不該有的希望,也不會有任何失望。你知不知道,這樣很殘忍?”

周顯暘聽了五內如遭火焚,他抱著相見,埋首於她頸間,不斷道歉:“我再也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了,相信我。你要打我罵我都容易,你想怎麽出氣都行,隻是別這樣傷心。”

榮相見心中百感交集:“你是皇子,賜婚那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就算你天天苛待我,我也沒有別的選擇。信不信你,又有什麽要緊?你不必再說這種讓我會錯意的話。”

聽出她有自棄之意,周顯暘心中湧上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下意識吻了她,低沉的聲音和特有的清冽氣息,緩緩擾動她的心神:“相見,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喜歡你,真的。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既然我們有緣,我會努力做一個好丈夫,事事以你為重,以你為先,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榮相見沒有回應,隻淡淡說:“我困了。”

周顯暘坐起身,拉住她手:“不煩你了。你安心睡,等你睡著了我再走。明日一早,我就來國公府給嶽父大人賠罪。”

榮相見一聽他要走,不自覺手握得緊了些。

周顯暘敏感地察覺出來,笑道:“怎麽,不想我走?”

“我才沒有,”榮相見嘟囔著,周顯暘試探著,“你若留我,我就不走了。”

“你愛走不走,反正我也不想看見你!”榮相見打開他的手,周顯暘語氣很失望:“那好,我走就是了。”說罷,起身消失於夜裏。

榮相見聽見開窗的聲音,罵了一句:“王八蛋。”

片刻後她起身下床,看到臨湖的那扇窗戶敞開著。狂風卷著水汽進來,快要下雨了。

外頭湖麵,隻有零星燈火照著,她倚著窗框出神:這一回去,可要趕上大暴雨了,到家早就淋成落湯雞了……

正暗自感歎,屏風後走出一個人影。

“你這個口是心非的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