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番外定風波(一)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炎炎夏日,樹上的知了扯著嗓子拚命嘶叫,越發鬧得人心煩意亂。

今天天氣也是怪。

明明寧州的夏天清涼舒爽,最是好過。可今年一入夏,卻是節節高溫,整整一月不退。連壽城金光侯府,尉遲家的池塘裏,水都幹得隻剩淺淺一層。

外頭旱情,可想而知。

剛剛在前頭靈堂送走一拔客人,許惜顏還沒顧得上喝一口水,穿著孝衣的尉遲牡丹就慌慌張張的追了來。

“……公主公主,您趕緊去看看吧。你兩個弟妹在前頭吵起來了,我看著你娘似乎有些不好!”

許惜顏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琥珀趕緊拿過鼻煙給她聞著,又示意小丫鬟打扇倒水,不悅的嗔道,“姑奶奶既知不好,就不能先幫著勸勸?太太臉色不好,就快去請大夫啊。我們公主長途奔波,一日不停的趕回來奔喪,總得給她一個喘氣的工夫吧?”

這些年,琥珀也是越發有威儀了。尉遲牡丹不敢反駁,隻得訕訕道,“那我,我也是一時心裏著慌,我這就去請大夫!”

“等等。”她拔腳想走,許惜顏卻把她叫住,“說說,兩個弟妹是怎麽吵起來的?”

尉遲牡丹本就是來八卦的,許惜顏顯然也是知道這一點,才叫她留下。

見她眼神頓時都亮了幾分,上前小聲道,“還不是為了上官家的那點破事?咱家老太爺過世,滿城裏誰家不來上香?偏上官家的不來。老四家的氣不過,就問了她幾句。她倒好,一問就哭上了,可不就吵起來了?”

夠了。

許惜顏皺眉閉目,琥珀便趕緊送客了。可尉遲牡丹前腳還沒走,鄭七娘後腳趕來了。

尉遲海過世,這是尉遲家的一件大事。

偏老爺子走的時候不好,趕上這麽個大熱天。

他自己走得倒沒遭罪,一覺睡下,沒能醒來,走得挺安詳。且老爺子也活過了八十,享了這些年的福,半點不虧。

當然,若不是遇上這麽個大熱天,興許老爺子還能多活兩年。

可如今這樣天氣,按民間話說,就是老天爺在收人呢。各家老人都有離世的,也不算什麽。

隻是尉遲海走得這般突然,實在讓兒孫們措手不及。

若尋常人家,這般熱天早就入土為安,省得異味。

可依金光侯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絕無可能。還得想方設法用大量冰塊香料保存好老爺子的遺體,鋪設靈堂招呼官員親友們前來祭奠,實在是折騰。

尉遲圭在渠州接到家中報喪時,就急得直跳腳。

渠州今年倒是風調雨順,沒什麽災情。麻煩的是向鼎重病,軍中無人。衛績更是早幾年就調往別處,出任一方大員。手下培養的接班人還沒能成長起來,獨擋一麵。故此尉遲圭隻得先在渠州安置公務,待跟皇上告了假,再趕回來。

且喜有個能幹媳婦,許惜顏也不要他操心,安排好諸事,便獨自收拾了行李上路,先趕回來幫忙了。

虧得家中還有蕭氏和鄭七娘。

就算匆忙了些,諸般事宜打理得還得妥當,不失體麵。

許惜顏今兒一早進了家門,都來不及敘個家常,就先換上孝服,按規矩到靈堂上哭了一場,然後開始照應賓客,應酬往來。

以她升平公主的身份,既回來了,從明兒起,要來的賓客隻會更多。

鄭七娘才在外頭照應瑣事,也不知道裏頭怎麽就吵起來了。

不過她可比尉遲牡丹能擔事多了,見蕭氏臉色慘白,幾乎暈倒,象是中暑的征兆,當機立斷先給她服了丸藥。然後讓上官穗去照顧蕭氏,又讓尉遲喜的媳婦秦氏去幫著許惜顏收拾行李了。

得知尉遲牡丹跑到許惜顏這裏來說嘴,她又趕緊過來解釋。

弟妹大老遠的回來,一路風塵仆仆,累得不輕。方才在靈堂粗粗一看,就覺她臉色不好。

偏家裏這位姑奶奶又不懂事,有點糟心事便跑來嘀咕,不是成心給人添堵麽?

可進門還沒張嘴,許惜顏倒是先拉著她的手,關懷的說,“可真是辛苦大嫂了。家裏要不是有你,還不知要亂成什麽樣兒。”

哎喲,

一句話,快把鄭七娘的眼淚給招下來了。

她這些天真是累得不輕,一雙眼睛都佝僂下去,又紅又腫。臉色也黃黃的,十分憔悴。

自打尉遲海過世,她忙了這些天,可沒一個人關心她胖了還是瘦了。

也不怪家裏人,都忙,誰有心情關心這個?

好幾次,鄭七娘都覺得撐不下去,也想跟婆婆文氏似的暈一暈,要不就跟公爹尉遲煒似的裝病躲一躲,可她生來就不是個躲懶偷閑的性子。

且家裏四個兄弟,尉遲堅本是廢人,什麽都指望不上。最能幹的尉遲圭,還遠在千裏之外。尉遲均尉遲喜兩個都在趕回來的途中,若是自己撒手不管,讓蕭氏怎麽辦?

所以鄭七娘還是咬牙撐下來了。

如今能得許惜顏這一句話,她心窩子一暖,也就滿足了。

“別光顧著說我,公主你這臉色也不好看。我已經讓廚房準備了,如今守孝也沒什麽好的,湯湯水水多少吃些,趕緊歇歇吧。再怎樣我先撐過今日,有事咱們明兒再說。”

這才是真心心疼人呢。

可許惜顏拉著她不放,“既如此,大嫂子陪我吃兩口吧。錯過這個點,隻怕你也沒得空吃了。”

鄭七娘想想還真是,幹脆留下一起簡單用了點清粥小菜,叫許惜顏歇下,她自去張羅。

走前還吩咐下人守好許惜顏的院子,不許人來叨擾。

許惜顏實在是疲倦之極,倒下就睡著了。

卻因心裏有事,沒敢睡太踏實,不過歇了一個時辰的午覺,就又起來了。

總算喘了口氣,整個人就精神許多。梳洗一番,又過了午時最熱的點,她先去探視蕭氏了。

不意兩個弟妹都在,尉遲喜正陪著媳婦,跟二嫂上官穗道歉。

“……你弟妹就是個說話不過腦子的脾氣,嫂子可別跟她見氣。”

上官穗哽咽著說,“原也不怪她,是我娘家沒理……”

“得了,把你那眼淚收一收,留到堂前哭給賓客們看了才看樣!”

許惜顏沉著臉一進來,就毫不客氣,打了弟妹的臉。

上官穗一愣,隨即眼中漫上更多淚水,卻被許惜顏又一句話給壓了下去。

“娘都病倒了,你還在這裏哭哭啼啼,不是給她心裏添堵麽?還是說,要我和侯爺去你娘家賠禮道歉?”

上官穗錯愕片刻,隨即臉上火辣辣的燙了起來,“我,我不是……”

“不是就最好,你素來知道我的脾氣,正好你們都在,又沒個外人,我就當著娘的麵,一起說了。今兒這事,四弟妹確實有錯,就算你心裏有再多不滿,也不該在靈堂就當眾責問你三嫂。咱們是一家人,關起門來怎樣都可以。你這樣當眾給她沒臉,你就有臉了?”

三弟妹秦氏,秦瑤芝。

出身武將世家,說來跟當年許惜顏認識的秦守備還是同族。

不過她家這一支,從她曾祖父起,就跟秦守備一家分了宗。因家人生性耿直,跟圓滑勢利的秦守備半點也處不來,故此官兒當得也不大。

在尉遲喜中了武舉,入了軍營,機緣巧合認識這家人,並表示看上這姑娘之後,尉遲圭和許惜顏便毫無心理負擔的同意了這門親事。

雖然圓滑愛鑽營的秦守備,總是打著親戚名號,鬧出一些糟心事。但總的來說,因金光侯離得山高水遠,這門親事結的並無太多不妥。

隻是秦瑤芝雖聽說過二嫂的鼎鼎大名,今日才是頭一回見她。

當年他們成親,隻有尉遲圭進京敘職,趁空喝了杯喜酒,許惜顏卻是沒能回來。

方才見她犀利淩厲就把上官穗罵了回去,秦瑤芝雖是來道歉的,心裏卻還暗暗稱快。沒想到這麽快,巴掌就打到她臉上來了。

頓時麵紅耳赤,囁嚅著說,“我,我錯了……”

許惜顏道,“這話不要對我說。也不該由四弟來說,你自己去對你三嫂說。”

她家小勺子和阿蟬,才幾歲就知道做錯事要道歉的道理。怎麽這麽大個人,反倒不知道了?

秦瑤芝瞟一眼丈夫,見尉遲喜也不敢吱聲,隻得含羞忍辱,到上官穗麵前,深深施了一禮,“嫂子,原是我錯了,你別跟我見氣。”

上官穗被許惜顏劈頭蓋臉,教訓一頓的心裏,頓時好過多了,就勢將她扶起,“我知你也不是故意的。”

許惜顏道,“既說完這一樁,咱們再來說說三弟妹你家的事。旁的我就不說了,憑有什麽怨氣,衝著我和侯爺來都沒事,咱家老爺子沒礙著誰吧?就算是城中鄉親,無親無故,也有看在他偌大年紀的份上,來上柱香行個禮的,偏偏你家不來人。這是在打你的臉,還是在打我跟侯爺的臉,或是想打咱們滿府上下的臉?”

上官穗滿麵通紅,說不出話來了。

她也知道她家不對,可這讓她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