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悶熱潮濕的空氣陡然被一場暴雨席卷。

江巒市沿海,細密綿長的雨絲仿若都裹著幾分海味侵上胸腔,被籠罩在朦朧之下的古樸長街更像幻影,街上的人兒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車燈從轉角晃進宋溫聽眼底,她視線從街麵收回,落進駕駛座的女孩兒身上。

“溫聽姐,上車。”

夏喃停下車,視線在女人盈盈一握的纖腰上滑過,最終停在那張淡妝相抹的臉上,眼底驚豔之色濃愈。

免不得打趣:“你今天穿的這身,簡直仙上天。”

青黛色長裙,素色清雅,腰身處幾道盤扣,複古中帶著細膩精致美。

宋溫聽不由莞爾,眼眸溢上笑意:“嗯,嘴很甜。”

車裏溫度適宜,宋溫聽從包裏摸出紙巾,細致地擦著鴉羽似的微潤青絲。

“本來就是。”車身轉個彎,前排夏喃從後視鏡覷她一眼,“就安姝予那個當紅小花跟你比,那都得自愧不如。”

“喃喃。”笑意落下,宋溫聽微沉聲,“當心禍從口出。”

夏喃一怔,忙不迭地應聲點頭。

以前可以允許隨意八卦,但如今他們與安姝予接觸緊密,亂說話在這個圈子裏是大忌。

更不論,安姝予背靠娛樂天花板——

一家獨大的鶴鳴娛樂,有資本傲氣,也容不得別人在背後亂嚼舌根。

宋溫聽目光落至車窗外,煙雨朦朧下的街道亮起幾盞霓燈。

隱隱綽綽的光線順著蘊在她麵頰上,整個人氣質溫和恬靜,光影從側臉切割過,對上那雙美人眼時,這抹溫恬的氣質裏透出幾分妖豔的美來。

車流挾著他們駛入主城區路幹,堵車不可避免。

“時間來的及嗎?”

宋溫聽輕聲問話,嗓音天生的柔軟好聽。

今晚是《洛雪裳月》古裝劇開機宴,她受邀參加。

夏喃視線從顯示屏上掠過,回應:“陳導通知的是七點半,照現在情況,我們開過去最少也得十多分鍾,應該來的及。”

“嗯。”

沉凝一會兒,夏喃還是忍不住打破沉默,問出疑慮:“溫聽姐,上次你不是沒答應今晚的聚餐嗎?怎麽又突然變卦了?”

沒等宋溫聽回應,她自顧自繼續:“我可聽說,今晚投資方也要去,就鶴鳴娛樂那位太子爺。傳言,安姝予對他那可是費盡心思,今晚你一去,搶了她風頭,她心裏肯定要記下一筆。”

眉目半斂,宋溫聽長睫動了動,淡道:“那是她的事,我隻管做好自己,互不打擾,何來搶風頭一說。”

夏喃噎了噎,把那句“你這樣貌,就算像根木頭站在那兒,也是奪風頭啊。”咽了下去。

許是察覺到自己語氣有些冷硬,宋溫聽又緩著解釋:“今晚陳導要帶新琴去,他讓我幫忙看看是否符合劇中人物和場景。”

陳導是這部古裝劇導演,宋溫聽作為古琴藝術指導本應退為幕後,但陳導執意要她參加,並以看琴為緣由誘之。

宋溫聽沒有不去的道理。

-

韻禾會館在寸土寸金的鬧市辟出一隅安靜,厚重的雕花木門又隔開更多嘈雜,私密性極好。

高跟鞋踩在厚重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宋溫聽在侍者的指引下,走進了103包廂。

“欸,宋老師來啦。”

離門最近的副導演招呼了一聲,隨即一包廂人看了過來。

夏喃沒資格參加,宋溫聽一個人單槍匹馬受著眾人的打量,一時也有些忐忑。

揚起恰當的微笑。

宋溫聽目光從男男女女中繞過,最終停在一個男人身上。那邊對上她視線,毫不避諱的揚手:“宋老師,這兒。”

本劇男主角,林星堯。當紅流量小生,演技不錯,去年獲得過百花獎最佳男主角。

想起聊天記錄裏他說的那句“那我幫你占個位。”宋溫聽下意識看向他旁邊,確實有一個空位。

她款款走近。

一落座,林星堯言便笑晏晏道:“宋老師來的很準時。”

林星堯在這部劇裏飾演敵國將軍,後假扮成琴師混入當朝,成為宮廷琴師。跟古琴有關的主演就這一個,再加上林星堯挺敬業,開機前半年,他都在宋溫聽處學琴,倆人要熟稔一些。

宋溫聽撚好裙邊,淡笑:“堵車再久點,就遲到了。”

話落,旁邊一道女聲不由譏笑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多大麵子呢。”

側目,宋溫聽對上坐林星堯右邊的安姝予。瓜子臉,精致的妝容盛的氣質更顯刁蠻無理。長相偏清純掛,飾演劇中任性的當朝公主,倒有幾分本色出演的意味。

宋溫聽權當沒聽見,正巧對麵的陳導跟她示意:“宋老師,琴我放隔壁了,吃完飯再去看。”

這又一聲“宋老師”讓導演旁邊幾位中年男人好奇:“這位是?”

陳導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緩緩介紹:“宋溫聽,清庵派古琴傳承人,去年國家非遺活動中,在國際會議中心首位演奏古琴的演奏家。過不了幾年,就是國家級的了。”

有人詫異,視線紛紛落在女人清雅的身影上。他們做電視電影這一行,多少還是了解,近幾年國家大力扶持非遺項目,江巒一帶自古就是琴發展盛況之地,清庵派便是這眾多流派中首個被納入國家非遺項目的,隻是想不到傳承者竟這麽年輕。

陳導繼續:“你可不知道,她老師——就那個國寶級別演奏家顧吟先生,特別不讚成她進劇組,我們好大心力才請到宋老師。”

這下宋溫聽坐不住了,她起身朝幾人舉茶:“陳導過譽。現在能認真拍劇的人很少,鮮少有人會以專業的眼光和角度重視古琴,重視劇裏的細節以及真實性,還得多虧陳導賞識。”

是亭亭玉立不卑不亢的姿態。

“宋老師,實不相瞞,本來我們這部劇沒有多餘資金去承擔這些額外支出,你知道的,就那把‘蕉林風晚’琴,真身已殘破不堪,要不是請了專業的古琴修複師,怕是連仿製都仿不好。所以,”陳導眼角的褶皺加深,意味不明的補了句,“慧眼識珠不是我,而另有其人。”

清秀的眉間攏起,宋溫聽還沒來得及詢問,突得,木門被人從外麵拉開。

侍者讓步拉開兩道身影。

再看清為首男人的那一秒,宋溫聽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男人一襲深色西裝,身側半扇檀木屏風映著那身清絕身影倒有幾分斯文。眉眼清淡,偏偏又生著一雙極好的桃花眼,睨人時帶著一股天生的懶散勾人,讓人不忍生出錯覺。

“季總,可算來了。”有人迎上前替他拉開椅座。

這剛回國沒多久的季家二少季晏舟,可是出名的鐵腕手段以狠厲聞名,眼光也是一等一的好,三個月前回國接手鶴鳴娛樂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壓製了幾年的電影《封妖》重新拉到眾人麵前,引發熱潮。

眼下,作為投資方,全劇組心底都踏實了不少,至少有鶴鳴在背後撐腰,不會怕資金的問題。

陳導端著酒湊近。

季晏舟那副昳麗麵容卻不近笑,在一眾招呼聲中落到主座,連帶著嗓音也是偏冷的,他緩聲拒絕:“不用。”

後又淡笑解釋:“過敏。”

不知是不是推辭,但他神色怡然自若,隨即鬆開袖口,露出一截修長有力的手臂,正側頭回應幾位圈內投資大佬的問話。

陳導訕訕放下酒杯,下意識往宋溫聽方向瞟,見這倆人冷冰冰的陌生人姿態,心下的猜測變得搖擺不定。

副導演開始拉著幾位主演打招呼,幾分鍾後,宋溫聽聽到安姝予甜軟的聲線,她叫他:“晏舟哥。”

現場頓時一片寂靜,好奇又八卦的眼神在倆人身上打轉。

季晏舟聞言看過來,麵上雲淡風輕,他輕輕頷首表示回應。

安姝予笑意濃濃,眾人卻暗自揣度倆人的關係。隻有宋溫聽安靜的聽著,不聞不問,儼然一個局外人。

對麵大佬在幾個主演介紹完之後,示意眾人邊吃邊閑聊。

卻不料,季晏舟視線幽幽掃過陳導,薄唇溢出輕淡地一句:“其他人,不介紹?”

他長指抵住青釉底色的茶杯,姿態是閑散的,但對視的那一眼,陳導心下一凜。

頓時福至心靈,連忙喚:“宋老師。”

宋溫聽意外的抬眼,目光卻直直撞進一雙黑眸,像長夜無燈的深海,寂靜卻暗藏危險。

時隔五年的對視,最後還是宋溫聽先敗下陣來,視線下意識躲開,回到陳導身上。

陳導熱情的又把剛才介紹她的說辭重新說了一遍,期間宋溫聽忍住一眼都沒看過去,但她能感覺那道若有實質的視線在覷著她。

話畢,宋溫聽隻故作淡定的扯扯唇角,隨著陳導介紹的稱謂,叫了聲:“季總。”

還沒來得及反應,剛隨同季晏舟一起來的男人突然驚詫:“宋溫聽?還真是你啊?”

意料之內的被認出,說話的是季晏舟大學室友何俊朗。

“剛才你低著頭,還真沒認出來。”何俊朗性格外放,下意識看向季晏舟,興奮溢於言表,“欸,季總,這不是你前女友?”

一室氣氛陡然一變,打量的視線像要往宋溫聽身上戳個窟窿。

季晏舟垂著眼睫,扣下手裏的茶杯,是並不打算解釋神態。

“不是。”倆個字一出,宋溫聽就再也解釋不下去了。

季晏舟放下杯子,清脆的聲響砸在耳邊,他掀眸看了過來,清冷的視線在她白嫩的臉上滑過,輕笑一聲:“嗯,不太熟。”

這抹笑襯得男人清絕的臉更顯勾人。

雙方都否認的關係,確實也不好再揪著不放,很快,餐桌上開始談起別的話題。

高談間隙,何俊朗低聲問季晏舟:“你倆什麽情況?”

男人沒理他。

他撇撇嘴:“再怎麽說也是演假情侶演了近一年,也該培養出革命友情了吧?怎麽還裝不熟呢?”

依舊沒人回應。

“欸,這都五年了吧,你是不是出國久了,真的忘記她了?”何俊朗,“這麽多年沒見,她還是那麽美,不愧是當年南大民樂係出名的係花,就是氣質好像變了些。欸,你說,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季晏舟從敬茶中回身:“要不,讓你去問問?”

“讓”這個字就用的很奇妙。

嗓音卻比冷氣還刺骨,何俊朗終於閉上了嘴。

作者有話說:

涉及古琴相關專業知識,靠百度和相關資料得來,若有不對,請禮貌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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