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棠裹著軟被, 感覺到自己的腰叫人抓得死緊。

“疼,你鬆開。”他蹙著眉,上身微微一擰。

他人一動, 連帶直接貼著皇帝的地方輕蹭過男人的腰腹, 躺靠在榻上的黎南洲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男人呼吸微沉,當下忍不住略微調整了一下姿勢,一條長腿在榻上緩緩支起。

“你別這麽抓著我。”雲棠又說。他細白柔軟的手扣在皇帝的大掌外麵,想要將捏得自己難受的兩隻手摘下去。

身上的被子拖在後麵, 也沉沉地壓著雲棠,墜得人不舒服。這張軟被剛才是被黎南洲劈頭蓋臉扔在他頭頂上的, 雲棠氣呼呼地摘下來時, 發現這人居然用手逮著他,臉卻別過去了。

“你幹嘛?你不敢看我啊?”雲棠剛化形時還沒空想什麽穩不穩定的問題。

他早習慣直接上手對皇帝為所欲為了,於是有點蠻橫地探過身, 抓住黎南洲的下巴把他臉掰過來, 又用四根手指撐開男人低垂的眼睛。

“怎麽每次都沒有衣服?”皇帝當時沉默了一下, 然後輕聲問道。“化了人也不喜歡穿衣嗎?”

這話聽來平平常常,雲棠的手指卻忍不住微微瑟縮了一下,好像在其中覺出來一種危險的意義。

“沒衣服穿。”沒積分。雲棠說了句實話。

但是他一張小臉雪白雪白, 纖細輕盈地坐在人家身上, 又生得那樣動人,輕聲講這樣的話就顯得可憐兮兮的。

皇帝的手掌收得更緊了,好像鉗子。男人頓了片刻, 再張口時每句話都說得很慢:

“朕會給你準備衣服。”黎南洲眸中好像凝著幾分鬱鬱的情緒,像是正醞釀著暴雪的前奏:“以後不能在旁人麵前突然變化——這樣寸縷不披。懂得嗎?”

男人想了想, 又很快接著補充:“像在臨華殿那樣披一塊破布也不行。”

這人管東管西的, 可雲棠此刻竟沒覺得煩。反而盯著他, 慢慢點頭答應了。

隻是就這麽乖巧,也讓黎南洲很受刺激。皇帝清了清嗓子,感覺口中越發幹得厲害,牢牢握住雲棠的手指都忍不住擦著柔滑的軟被緩慢蜷起。雲棠的體溫透過薄被,在男人手指上撲來一點溫吞的熱氣。

“怎麽又能化作人形了?”稍微緩過來一些胸腹間升騰流竄的鼓噪,皇帝開口問起他最關心的問題:

“你之前在臨華殿受的傷……”黎南洲提到此事,語調便發沉。他眼神緊緊鎖住雲棠光潔柔嫩的額頭,如同能化作實質一般刮過懷中人身上的每一寸,一時很難找回平素那等和緩的聲音。

雲棠好像從中聽出了幾分要被算賬的意思。關於先前那一晚——他本來的態度一直是理所當然的。

反正這人拿小貓也沒辦法,誰叫黎南洲不通貓語。但他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微微一驚。

沒來由的心虛教雲棠很快嘟囔了一句,“沒事,早都好了。”於是立刻要挑剔起黎南洲鉗著他的力道來。

雲棠捏著皇帝的手背,直到男人握住他的大掌終於順從地鬆了力氣,然後反手將他的手扣在掌中。

黎南洲的目光沉沉地打量著身上的人,他仍然想問那場火,想質問雲棠當時不疾不徐的行跡,還有雲棠為他受的傷、流的血,突然的消失,長久的昏迷——

皇帝充滿保護欲地用手臂攬著人,千言萬語,卻難得一時語塞,不知道從哪裏問起了。

雲棠也不知怎麽回事,就這樣沉默著跟男人彼此對視起來。溫暖的流香此刻在小小的床幔之間滋生了一些新的東西,叫雲棠心頭微微一動。

“黎南洲。”他又開口直呼皇帝的姓名,順口極了。

也是叫完這一聲,雲棠才兀地一驚,他好像突然想起自己的時間其實是不多的——他急著變換成人,原本是為了跟黎南洲談談秋祭禮的事情。結果黎南洲一直跟他東扯西扯。

於是現在雲棠找到理直氣壯不談前夜的理由了。他披著被子,試圖正襟危坐,被攥著的一把小腰都煞有介事地在人家手中直立而起。

但是他還沒開口,就感覺有什麽東西把自己後麵扯動了一下。那感受讓雲棠的眉毛立刻擰了起來,有點驚怒地瞪起眼睛。

比起貓崽的圓眼睛,雲棠人形的眼眸生得極為精妙。

他上目線天然就彎著一種純真的弧度,看人時自有一抹小鹿般的純潔無辜,鴉黑的睫毛濃而微翹,如墨霧氤氳著這對黑水銀丸,好像催生了不世濃情。細長的眼尾卻蜿蜒向下,線條楚楚,勾勒出幾分羸弱堪憐的晶瑩。

這著實是一雙叫人驚心動魄的眼睛。漫不經心的一眼,便足以給人一場淋漓的夢境。

但是當雲棠把眸子瞪圓時,便又顯出了幾分小貓咪的氣質,就是那種動物幼崽一般的眼神,又靈又格外富有生機。

然後他便看見黎南洲玩味地一挑眉,鬆手把什麽東西捋了過來,在他麵前輕輕舉高——這期間雲棠身後持續傳來奇怪的觸感,讓他忍不住一個激靈,連尾巴毛毛都蓬蓬得炸起。

尾巴……毛毛?

雲棠震驚地看到了黎南洲手裏舉著的東西。

那是他的尾巴,細軟的毛毛此刻全都炸開,被捏住後還不馴順地在男人手指間甩了甩。而雲棠條件反射般伸手按了上去,試圖把它逮住。

馴服尾巴是每隻貓一生的必修。

雲棠外表是人類形態了,可所有的記憶裏他都是貓,其實很多習慣一時還難以改正。就比如他此刻什麽也沒想,下意識地挨近皇帝,兩隻雪白的手撲住了自己的尾巴,第一時間就往自己嘴裏送。

同樣的外在,隻是脫離了前夜緊張的生死時刻,現下身處皇帝的榻間,坐在這人身上,坦然披著軟被的雲棠就下意識地放鬆。

而在他自己的理智發揮效用之前,皇帝麵色猛地一變,鬆開了一直緊攬著他的手,迅速抬起來將那張已經露出雪白小牙的嘴唇覆住了。

下一秒,在雲棠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隻覺得自己在黎南洲肚子上顛了一下,整個人就改換了姿勢,被突然起身的男人一把拽起來打橫抱住。

“做人的時候就不能再像毛球那樣咬尾巴了,知道嗎?”黎南洲仍然捂著懷裏人的下半張臉,看上去是一副很無奈的神情——他越發堅定了雲棠的人形萬不可以叫外人看去。

但其實雲棠自己也很快克製了片刻前的本能衝動。他覺得就算黎南洲不捂他嘴巴,他也不會真咬的——他剛剛就是拿過來看一下!研究一下係統所謂的不穩定。

貓生來腦後反骨,不然若幹年後也不會有那麽多電子產品是在人類大驚失色的注視和反對中殞命了。

黎南洲這樣又是捂他嘴巴又是管教他,雲棠很不愛聽。

雲棠被人摁住的小尖牙微微齜起來,在皇帝掌心哢地叼了一口。

全然不疼,挨咬的人卻立刻像被燙了一般將手掌鬆開了。

黎南洲手臂緊了緊,低頭看人的眸中瞬間流起火星,他簡直像餓極了的動物一般死死監視著雲棠的神情,試圖抓住一點點異樣——譬如說這曖昧的一口是出於某種故意的舉動。

他什麽也看不出來。咬人者的麵色坦然極了,過去那小貓臉是怎樣的驕矜,這神仙美人就是怎樣的驕矜,理也直,氣也壯。還有一點明知自己受到嬌慣的洋洋得意。

比起皇帝冷不丁麵對雲棠人形狀態的不知所措——這小東西的心態好像沒有一點變化。他就篤定著自己能隨便拿捏黎南洲。

事實也就是那樣。

“你這個什麽也不懂的壞東西。”皇帝低聲喃喃道。他實在想要用力在手中兜著的柔軟處狠狠掐一把,但理智叫他不敢行動。

自從雲棠能化成人的樣子,許多新的折磨就突然在黎南洲世界裏生出來。有些是新生的痛苦,同時也有許多更陌生的體會——酸澀甜蜜、沉重生動、激烈溫柔。

曾經的珍惜寵愛中逐漸生出了新的珍惜。而黎南洲很明白是哪裏不同。

心動。這詞說來簡直輕巧爛俗。

但是當他自己驚濤駭浪,又平靜無波地跌進這樁叫作雲棠的夢裏。他那時毫無抵抗便懂了。

這種——難以言喻的滋味,著實如癮一般難纏,但又無比叫人珍重。即便是在這兩日驚懼暴怒、焦頭爛額的狀態下,也沒有一刻不懸著黎南洲。

從未有這樣一件事,叫黎南洲這樣的人全然說不出口、理不清明。但如果用最淺顯的一句話來描述心動,那便是:巨大的快樂從此、永恒地降臨了。

當然,在這短短一秒裏,雲棠可不知道男人腦補了什麽。他就知道自己又被憑空詆毀了一句,而他給出的回應是一個冷酷中帶著威脅的表情。

——黎南洲怎麽了?黎南洲飄了?

冷酷的貓大仙冷酷地想。

而「飄了」的黎南洲原本正被雲棠天然自在又似有若無的曖昧親昵煎熬得百爪撓心,也被這擺出來的小表情逗得微微一笑。

深厚的濾鏡叫皇帝從懷裏這張美到脫俗的臉上也看出無限可愛來,無處釋放的喜歡簡直多到沒辦法宣泄,隻能全都憋在他骨血之內,生成巨大的內耗。

普天之下竟能有這種喜歡。

突如其來,洶湧浩大——可最後表露出的卻不得不很輕盈。

黎南洲搖一搖臂彎的壞東西,以某種堪稱危險的自製力將所有情緒強行按捺住了。他隻是輕輕地、無限溫和地問了一句:

“怎麽回事?這次怎麽還有尾巴?”陰沉的火流好像熄了。男人的臂彎在重回往日的堅實溫柔,神情也慢慢恢複了和緩平靜。

這才是誘捕一隻貓的正確狀態。貓喜歡平和,平靜,沒有威脅,然後他們會在判斷之後由自己主動。

黎南洲但凡再激烈些,恐怕懷裏有個沒良心的東西就要像活驢一樣鬧起來躥了。

但是皇帝收斂的時機恰到好處。雲棠隻是有點狐疑地盯了他兩眼,又伸出手來捏住皇帝的臉——皇帝坦然又縱容地接受了這毫無尊嚴的滑稽處境。貓大仙勉勉強強滿意了。

“因為不穩定——我需要的東西不夠。”雲棠無法說出係統的有關信息。不過他回答得也盡量坦誠。

他原本也不準備為勸說黎南洲按期舉行秋祭禮找其他的理由。雲棠其實很篤定——隻要他開誠布公地說出自己需要這場典禮就夠了。

黎南洲也很快抓住了重點。

“你需要什麽?”皇帝正色道。他在此刻大開想象,隻是囿於時代,皇帝也無非作了一些例如金銀財寶、或者皇帝身上的陽氣,這種正經和不正經的聯想。

而不管是什麽,黎南洲都一定會想盡辦法為他提供的。

但是——治愈。這個詞或許不太好解釋。

雲棠稍微想了一下:“黎南洲,我需要由我直接或者間接為其他人帶來的,正向的能量。譬如愉悅、解脫、快樂,釋懷……我需要影響別人,乃至在別人身上產生反應。這種影響的範圍越大,程度越深,我便能——”

他這時突然停頓了一下。

而皇帝自然而然地接上話:“便能怎樣?越長時間地維持人形?”

雲棠顯得有點呆地點了點頭。

對,越長時間。譬如說他現在就因為積分耗盡所以時間非常緊張——可是雲棠方才說到這裏,突然驚覺好像自己從開始變換到現在已經維持人形很久了,根本就遠遠超過了7321先前說好的兩三分鍾。

而他們兩個剛才東拉西扯,時間根本一點都不緊張。

於是雲棠有點奇怪地詢問了係統。

對於這個問題,7321的機械音第一次在雲棠麵前顯得老神在在的。

“宿主,您不用擔心積分。實時的進賬還夠您兌換身體好一會兒呢。”

治愈值係統還高深莫測地吐出了一個有點奇怪的詞:“貓尾賽高。”

——唔。

毛蓬蓬的尾巴又炸起來了,雲棠若有所思地抬起眸子,軟綿綿的尾巴伸在黎南洲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