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的意思是要兌換一套衣物嗎?”檢索到關鍵詞, 7321像人工智障一樣問了一句。

“兌換!”不知道為什麽,隨著自己呈現出人類的外在,雲棠好像突然就獲得了一點作為人類的羞恥心。雖然這裏並沒有其他人, 但也終究是個陌生地方, 讓此刻寸縷未著的雲棠感覺有些異樣。

“好的宿主。”治愈值係統今天消耗積分已消耗得麻木了,根本就不再報知衣物的耗費數據,“已為您生成衣物,初次加載需要一刻鍾的時長。”

“一刻鍾?”雲棠有點無奈,“我不能等這麽長時間。現在多等待一秒鍾都可能會發生些什麽。”

誰知道將他關在這裏的人會不會突然起興回轉,想要將他轉移。

又或者兒子被抓傷的阮太後打算朝他出氣——“時間能夠縮短嗎?最簡單的衣物就夠了。”

但低能係統隻是有點木訥地回了一句,“抱歉, 宿主。已經為您選擇最簡便的衣物了。隻是因為初次生成需要時間較長。等下次您需要兌換衣物的時候,就不再需要額外的加載時間了。”

雲棠默默地運了一口氣。

他沒再逼迫7321什麽。此刻,他整個人正靠坐在金色神像的腳下, 在昏暗的經殿內雪白生光, 生著一副比那無名神更像仙人的容貌。

玉人輕輕抬起纖瘦的手臂, 捉住金色神像身披的流光金緞,一點一點將其從神像上拽了下來,然後整個展開、環住了自己。

巨大的軟緞裹住了雲棠的身體, 將他全身籠罩其中, 剩餘的部分還長長得曳在地上。雲棠死死拽住緞布邊緣的一條流蘇,借著那細碎的封邊將布料扯下足夠長度的幾條,在自己行動處的關鍵位置將身上紮緊。

身上的流光金緞便成了一件華美而簡約的長袍, 在昏暗燭火的輝映下流淌著曖昧的微光。

“算了,不用加載衣物了。先借這位神仙一衫蔽體。”雲棠裹在金緞中, 跪地抬頭, 對著赤身的巨大神像漫不經心地投去一個致意的目光。

“收到, 宿主。”治愈值係統美滋滋地省下了一小筆積分,“接下來需要我做什麽?”

“暫時不用。”雲棠又把目光瞄向經殿內的構造,以及殿中垂掛的幔帳。“實時監測不要關,一直提醒我周邊的環境,尤其是變動的人員情況。”

雲棠將神前盛裝供果的盤子取下,將新鮮的供品往地上隨手一倒。他把那玉盤的兩個邊緣拿在手裏,用身上的布料包住,而後在地毯上兩手發力狠狠磕下。

精美纖薄的精致玉盤從中間斷裂了,細小的玉屑飛濺開,玉盤成了邊緣鋒利的兩半,隻是還不能達到雲棠的期望。

係統感知到他想要做什麽,還插嘴賣乖了一句:“宿主,本係統可以為您兌換匕首的,您是否需要?”

“是嗎?”雲棠腦海裏哼了一聲,“治愈要一晝夜,衣物要一刻鍾,兌換匕首又需要多久呢?”

要一個鍾頭——7321沉默了。

治愈值係統隻好安靜下來,看見宿主繼續艱難地處理那隻精薄的玉盤碎片,直到獲得一塊足夠尖利的玉匕。

在這期間,雲棠的手不可避免地被割傷了,汩汩鮮血濡濕了他雪白的皮膚和金色的衣袍,又被感知不到疼痛的主人滿不在乎地抹去了。

治愈值係統想出聲提醒宿主避免受傷。但不知道為什麽,看著此刻的雲棠,係統莫名感到數據流有些紊亂,叫它不太想發出打擾宿主的聲響。

雲棠在一片安靜中捏緊玉匕,試圖從跪坐的姿勢站起來。他的動作極為滯澀,幾乎要握住帷幔才能勉強穩住身體。

——“還會有不適應的問題嗎?”雲棠的眉峰微蹙,好似仙人含愁,端是叫人心疼。但凡有第二個人在此處,都會恨不得立刻為他解決煩憂。

隻是當時當下,雲棠隻能自己艱難地邁出一步,不叫自己使不上力的雙腿軟下去、整個人落到地上。

“宿主,您這樣待會沒辦法跑啊?”7321之前也沒想到過會有這種問題。畢竟上一回係統兌換時雲棠一直躺在**。此刻見雲棠這般,也不由為他著急——“這樣子他們一旦發現,肯定很容易就追上您的。”

“他們會顧不上追我的。”雲棠神情冷淡地回答。他好像很快就克服了身體不適應的問題,他又瞄上了神像的實木手杖,將其取下來支撐著自己的行動。

“我隻是不適應,又不是不會走。”感覺到係統的緊張,雲棠還安慰了它一句。隻是他剛說完這句話,就差點平地摔下去。

也虧得有手杖撐著他,讓他堪堪站穩了、隻是依然晃晃悠悠。

他們一時都未再發言。係統靜靜旁觀著自己的宿主行動還滯澀、卻艱難地如搶劫般將經殿中的幔帳大片大片割下,一條一條挎在手臂上。而那種滯澀感隨著動作漸漸融合在雲棠的氣質中,竟仿佛給他添了些神秘的韻味,又無端顯得他纖弱而倔強。

而後雲棠又將神像前的燈燭拿起來逐個檢查,最終將其中的燈油都匯入選定的兩盞當中。

做完這一切,雲棠才將先前從神像左掌中掏出的油紙略翻了翻。也不知看見了什麽,雲棠的神情倏然轉冷,在手中燭火的映照下竟添了兩分陰森冷淡,美麗冰涼。

“該死的東西。”一句叱咒從淡粉的唇瓣中輕輕滾出。

治愈值係統的實時監測還依然開啟著,它很容易就能分析出油紙上那些字句的含義——如果說所有的治愈值係統都以拯救人世間的苦難為己任,那油紙中記錄的儼然就是些製造罪惡的源頭。

7321沉默著,看雲棠將一團油紙慢慢別進粗製濫造的腰帶中,又分出一小條絲緞將其係緊。

玉人赤著腳,撐著雕刻精美的神杖,懷裏捧著厚重的、割裂成一片片的幔帳和油燈,無聲地走到經殿的小門前,他沉了半秒,才將門柵拉開,而後猛然一步跨了出去。

經殿外有些倦怠的侍女在這刻聳悚然一驚。

但是多年來生活在臨華殿這靜寂森然的氛圍和慣於不得高聲的規矩讓她們隻是張著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這二人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可在她們猶豫是否要喊人之前——

雲棠傾斜燭燈,點燃了手中的一條幔帳。

火焰瞬間爬上幹燥的布料,被縱火者扔在地上,又跟地毯一同燃起。

雲棠在很快蔓延開的火光中皺起眉頭:“?”

他靜靜注視著仍舊一動不動的侍女二人,開始感覺到不可思議。

“仙……仙人!是仙人活了!”在這緊張的時刻,還是其中一個侍女顫巍巍地發出響動。

她渾身顫抖地望著近在咫尺的雲棠,眼中泛淚,頰生紅光。

於是「仙人」又轉頭看向另一個宮人,無奈地發現她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雲棠現在本該立刻走掉的。

但事情發展超出他的預計——“著火了,喊人。”雲棠不得不出聲提醒。

他還伸出手,在激動落淚的那個姑娘眼前揮了揮,“整個臨華殿都要著火了,不止這一處。小姑娘,快點喊人,叫殿裏的人都往外跑。”

眼看那侍女終於反應過來,猛地吸了一口氣,低頭看向不遠處漸漸燃燒起的帷幔,雲棠在這樣的情境下也被逗得微微笑了一下,這才轉身欲走。

雲棠其實很清楚臨華殿的內部環境,現在他隻需要持續製造混亂,直到他找到最近的一處能通向外麵的絹窗。那時他會從窗子跳出去離開。

然而雲棠這邊設想的很好,他還沒走過轉角,就聽到另一個方位——應該是正殿的方向傳來喧鬧聲。

阮英環尖利的嗓音隱隱傳來,似乎是她在這樣的夜裏突然跟什麽人爭執起來。

這座廣而深的宮殿極其注重隔音,因此雲棠也就不知道——皇帝用比他所猜想得更短的時間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追蹤聖嬰教的暗龍衛四部在宴上就將異動的消息送至,而黎南洲第一反應就是命人封鎖宮門,立刻在祥瑞常出現的區域尋找雲棠的影蹤。

在雲棠陷入昏迷的第一個時辰,一支跟其餘人分散開出宮的聖嬰教密使被龍三七截下,本欲立刻壓赴私牢拷問,這群人卻第一時間齊齊自盡了。

消息一送到,本還在內殿等消息的黎南洲神色更加陰鬱。他一邊吩咐秦抒將正在赴宴的屬國使臣扣在原地不能走動,一邊派出了自己在宮城內駐紮的私兵加大力度搜找。

黎南洲在自己下屬麵前唯我獨尊慣了,突然為祥瑞這般大動幹戈,下麵的人也不會有一絲質疑。況且連近來和悅多了的童太監也重新陰起一張臉,親自帶著一隊羽林衛手提宮燈往靈犀園的方向尋覓。

在皇帝率人前往臨華殿的路上,童太監送來了在靈犀園外一側發現血跡的消息。

等到黎南洲深夜趕到臨華殿外,心髒懸緊的他多年來第一次在阮太後麵前扔下了那張不動聲色的麵具。

“今夜有刺客進宮,已經被朕的人擊斃,隻是還有幾個人逃脫了,追蹤的人說他們在往臨華殿的方向失去了蹤跡。”皇帝這一席話說得麵無表情,“朕擔心太後安危,故請太後先等在殿外。”

“秦抒,帶人進去找。”黎南洲微微側臉,一雙黑沉的眸子如凝寒冰。

而雲棠先前隱隱聽到的就是阮英環尖聲怒斥皇帝的聲音。

隻是等秦抒的人強行撞開本該禁足黎南越的宮室,發現裏麵沒有安王本人後,黎南洲在外麵著實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已經聽不到阮英環越來越不堪入耳的罵聲,隻是按緊手中的刀,舉步便要跨進臨華殿中。

兩邊皆是圖窮匕見,都撕破了先前那岌岌可危的表麵和平。指揮不動屬下,自己親來阻擋皇帝的阮英環早顧不得往日的高貴風儀,卻被黎南洲的人按在宮人搬來的竹椅上。

而就在此刻,醞釀在臨華殿深處的動靜蟄伏經久,猛然爆發。

隨著宮人一別往日的尖聲驚叫,巨大的火光終於連成一片,驟然而起。

所有人都在匆匆外逃,秦抒等人也不得不暫退出來。

殿門外,憧憧火光映在黎南洲眼底。在一片荒唐的靜寂中,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直墜而下,徑自落向深處。

也許隻過了一息,有很多人在拉扯著他的手臂、口中說著什麽——

皇帝什麽也沒有聽到。他平靜地甩開所有無聲的嘈雜,逆著奔逃的人流,大步衝進了火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