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紫禁城一個普普通通的清晨。

難得京城中有這樣晴好卻不熾熱,溫度濕度風度都恰到好處的天兒。

昨夜下過一陣小雨,清晨的空氣中漫著微甜的泥土香氣,透著濕漉漉的微冽與清爽。

薑恒推開半扇棱紋窗。

她住的這一間屋子,窗口正對一株玉蘭花,春日時節,滿樹白色盛放的花朵像是停了一樹的鴿子,頗有些景致可賞。

這是間朝向和大小都很不錯的房間——在這會子的儲秀宮,能住到這樣的房間可不容易。

窗外晴好的天和煦的風,讓薑恒這兩日頗為電閃雷鳴的內心,獲得了短暫的平靜。

說來,任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變成了剛通過選秀的秀女瓜爾佳氏,鐵板釘釘來給大清世宗雍正帝當妃嬪後,都很難一時間樂嗬嗬接受。

畢竟這妃嬪做著做著,很可能就變成了廢品。

薑恒的名字是爺爺起得。

老爺子是老一代苦過來的古板老人家,信奉勤勞肯吃苦帶來一切。

給孫女一個恒字,是盼著她做一個持之以恒的人。

而薑恒,也沒辜負過這個字。從小時候起,她骨子裏就帶著一股子韌勁兒,很有些蒲葦韌如絲的意味。

現在想來,這場奇幻的穿越,最初的契機,是她聽到了兩個同事的對話。

“你說薑組長這樣的工作狂,會有男人看得上?看著吧,將來她保管孤獨終老!”用小勺攪咖啡的聲音本該不大,卻被女同事攪出了搗蒜的動靜,可見心中生氣。

薑恒挺理解她背後念叨自己的緣故,畢竟這位同事剛因為統計報表出了錯,被上司點名讓她跟自己學習,心中有些氣惱也在所難免。

另一個同事純粹就是跟著過過嘴癮了:“可不是嘛,薑組長那性格,幹什麽都要按時按點,有今天沒明天似的。不論男女,那正常人都受不了啊!”

薑恒端著咖啡聽了半分鍾——多餘的時間她也沒有,還要回去趕新方案。

隻是她從來不是個吃啞巴虧,被人罵了還含淚憋屈著回去自己氣的肝疼的人,於是就準備走出來對線兩句。

誰知這一走,就踩中了地上的一灘水漬滑倒了。

而這一滑,就滑下了中國上下五千年。

當然說滑了五千年是誇張了,不過滑了幾百年還是貨真價實的。她從頭暈中醒來,發現自己來到了清朝雍正帝一朝,成為了新入宮的一名貴人。

在清朝曆代皇帝裏,雍正帝是薑恒最喜歡的皇帝,沒有之一。倒不是什麽於國功績千秋功過這種史書也爭論不休的帝王成敗。而是雍正帝本人,是薑恒的心頭好。

她近來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偶然看到雍正爺批在折子上的朱批:“凡興一役,舉一事,必先盡其心、殫其力、謀之人,才能聽之天,而後冀有成功。”

穿越到雍正帝的朝代,可以說是薑恒對這個不滿意的公司(大清後宮),為數不多暫時留崗奮鬥的緣故了。

要說更重要的緣故,那就是求生欲了。

想想那些穿越到‘恐怖求生無限流文’的穿越前輩們,都努力掙紮求存,薑恒覺得自己這樣的開局,很不該放棄。

但很快,薑恒就發現,情況似乎不太對勁。

首先是自己穿過來後,繼承記憶裏的人和事都格外耳熟;其次是當今皇上雍正帝的年紀,似乎也才三十多歲,跟她從書本裏的學到的曆史不相符。

薑恒驚覺:這不是曆史上的雍正朝,這是一本她才看過不久,一本名為《信妃錄》的小說。

薑恒有一個不為人知,自得其樂的愛好。她很喜歡看鹹魚文!看著文中的女主不爭不搶安安穩穩過小日子,每日吃吃喝喝,遇事往後退隻是在旁躺著看戲,就覺得像是給自己充了電一般。

可現在,她居然穿成了這樣的鹹魚文女主。

喜歡看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像她喜歡冰可樂,但她真不會製冷。

躺平做個好人,然後把一切交給命運,是她喜歡看的文,但實在不是她的專長。

春風送來院中幾位秀女的話音。

或許也不隻是春風的功勞,而是她們特意在用一種薑恒能聽到的聲音說‘悄悄話’。

“貴妃娘娘壓著咱們在這儲秀宮不得出去,豈不是白誤了時日?”誤了什麽時日不必明說,人人都清楚,是怕誤了麵聖的時機,誤了得寵的前程。

有人挑頭說開這話,附和的人就多了。

幾聲附和後,忽然有一道女聲另起了話頭問道:“咱們都被困在這儲秀宮裏,都是一般境遇,怎麽信貴人一點兒不著急?每日也不出來跟咱們一同說說話,排解一二?”

信貴人薑恒,坐在窗邊供坐臥賞景的高低炕上,聽她們提起了自己,就聽得更認真了。

關於她不加入群聊,這些秀女又會怎麽說呢?

春風送來的聲音,語調都變高了,生怕薑恒聽不到似的:“信貴人啊,人家可是第一日入宮參選的秀女!出身大族,阿瑪的官位又高,當然自矜身份,才不跟咱們一起著急呢。”

薑恒在窗下聽著這話的語氣,覺得酸的都可以泡出一罐子臘八蒜了。這樣的酸話落在她耳朵裏,她內心毫無波動,甚至因為想到臘八蒜還有點想吃餃子。

也不怪有人說話酸,說來,這第幾日進宮參選的秀女,可是有大講究的。

宮中選妃嬪稱之為大選,所有滿、蒙、漢八旗在旗的適齡姑娘都得參選,人數眾多,一兩日自然是選不完的。

這時間線一拉長,入宮參選的先後順序就重要了起來:畢竟皇上的時間寶貴如珍珠,那是不可能天天屈尊坐在這選基層員工的,基本也隻有第一日會露麵,相當於給這項儀式剪個彩,開個場。

故而這第一日入宮參選的秀女,公認是最佳的一批。

當然,不是指她們容貌身段最佳,而是指投胎水平最佳,一出生就攤上了好爹——須得滿軍旗與蒙軍旗二品及以上官員府上的適齡姑娘,才能第一日入宮備選。

這當真是考驗投胎技術,畢竟爹是大器晚成型的高官之女都趕不上趟。

隻有這一天國之重臣們的女兒參選完畢後,之後的日子,才按照八旗劃分,按一天兩旗秀女入宮的流程選下去。

排到後頭的秀女,基本難親眼見到皇上龍顏。

而其中有些秀女自詡美貌才情,必能引皇上注目,卻從開頭就矮人一截錯失被皇上親選的機會,心中就格外不甘,逮到話頭當然要酸一酸。

薑恒也就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反正她是被酸的那個。

說來在看書的時候,薑恒就發現女主贏在了起跑線上後,就直接躺在起跑線上。

其實若她穿越的是真實曆史,躺平也未嚐不可,橫豎家世擺在這裏,按部就班的過日子等著升位份也是一條穩妥之路。

但問題是薑恒看過這本《信妃錄》,若是女主現在躺了,在將來五到十年裏,會受到前赴後繼的欺負,最後才能得到‘苦盡甘來帝王憐愛’的終局。

薑恒能吃苦,但真是個不吃氣的人。

她決定支棱起來,既然贏在了起跑線上,那這場馬拉鬆,她就一定會持之以恒的跑完。

薑恒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繼續聽外頭的秀女小團體說話。

雖說她看過這本小說,熟諳劇情,但現在這裏已經是一個真實的世界,這些人也都是真實存在的,不再是書上沒名沒姓的‘一個秀女’‘另一個秀女’。

不出意外,她們將會是自己未來一生的同事。

薑恒還是準備認真收集些信息,無論是關於這個朝代,這個宮廷,還是這些秀女本身的出身性情。

情報就像是銀子,多了總比少了強。

外頭的秀女團依舊在議論年貴妃,雖不敢直接言語抱怨,但怨憤之意仍舊從語氣中溢了出來。

薑恒對照記憶中的劇情,邊聽邊點頭:嗯,也難怪這些秀女這麽憤慨,實在是年貴妃這一回的行事太過了些,生生攔住了這一批新人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