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這兒!這兒呢!”

葉浙安拉著行李箱從出站口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弟弟在人群中朝他揮手。

葉丞西比他離開前胖了不少,氣色也好了很多。他揮了揮手,走過去。

“哥,你可終於回來了,想死我了!”

還有五六米的距離,葉丞西衝過來一把抱住他,像小時候一樣把臉埋在他肩膀上撒嬌,“哥,我終於把你盼回來了。”

葉浙安拍了拍他的背,眼神溫和寵溺,“乖,哥哥也想你,但是你先放開,這兒這麽多人,你也不害臊。”

“讓他們看去,我抱我哥怎麽了,誰認識誰啊。”葉丞西撒嬌。

同葉丞西一同來的還有聞子傑,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嘴角噙著笑。

葉浙安朝他點了點頭,他直覺聞子傑跟他離開的時候不太一樣了,但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總之不是壞事。

“走吧,我們回家。”

葉丞西主動擔任起拎包小弟的任務,將他哥肩膀上的電腦包轉移到自己手裏,抱著他哥的手臂,一起走出了機場。

他們一路打車回家,聞子傑坐副駕,兄弟倆坐後麵。有個路段在維修改造,司機繞了條道,正巧經過葉浙安以前任教的學校,和羅源的那棟公寓。

他恍如隔世,想起去年他們分開前的一個月,羅源還抱著他的手臂問他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葉浙安靜靜地看著窗外,葉丞西看著哥哥,快一年沒見,哥哥瘦了很多,眉宇間的愁緒越加濃烈,似乎心裏裝著能讓天塌下來的大事。

到家後,葉浙安把行李送進房間。房間裏很幹淨,裝飾擺設一樣都沒變,甚至連他臨走前隨手放在床頭櫃上的便簽本和鋼筆都還在原來的位子,卻看不到一點灰塵。

他轉身對聞子傑笑了笑,“小聞,謝謝你。”

聞子傑不在意道:“舉手之勞。”

為了倒時差下午葉浙安撐著沒睡,正好遇上葉丞西去醫院複查,就陪著一起去了。醫生還是原來的那位,趁聞子傑陪弟弟去做檢查的空檔,他向醫生打聽弟弟的情況。醫生告訴他,葉丞西是在醫院治療的眾多患者中恢複情況最好的,隻要後期堅持吃藥和複查,完全可以擁有和正常人一樣的壽命。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葉丞西向葉浙安抱怨,醫院又給他開了很多藥,大多都是進口的,明明國產的也能吃嘛,幹嘛非要吃進口的那麽貴,醫院就是在坑人嘛。

葉浙安無奈地摸摸弟弟的頭發,沒說什麽,他知道弟弟什麽都懂,這麽說也隻是因為心疼他這個哥哥。

睡了一晚,第二天上午,葉浙安去學校看望教授,順便打聽一些事。

校外餐館裏,王老師放下筷子,端起裝飲料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羅老師的消息我是真打聽不到了,我們幾個老師交換過信息,得出的結論是,他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他走之前沒給你們誰打過電話或發過短信?”葉浙安不死心地問。

“沒有,”王老師說,“他沒有聯係過我們任何人,我們都以為你和他關係最好,如果連你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我們就更不知道了。”

葉浙安捏了捏眉心,頹然地靠在椅背上,感覺自己像走到了末路,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要怎麽辦。他想了很多辦法,甚至想過發尋人啟事,最後被他否了,如果真發了,羅源是行賄犯之子的消息恐怕就真要滿城皆知了。

等等,羅父!

他輕輕敲了一下桌麵,用滿是期待的眼神看著王老師,“他父親現在在哪個監獄服刑,你能幫我打聽到嗎?”

王老師眯起眼想了想,“你等等,我試試,但是不保證成功。”

事實證明,王老師還是有點厲害的,接二連三打了幾通電話後,她把羅父的服刑監獄地址發到了葉浙安手機上。

*

“媽,你別這樣,馬上就到了,你這樣不是成心讓我爸難過麽。”

豪華私家車裏,羅源正一邊歎氣,一邊拿著紙巾給他媽抹眼淚,沈思明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手在方向盤上點了點,也勸道:“阿姨,我派人去看過叔叔,他各方麵都挺好的,情緒也不錯,您要是讓他看到您這樣,他這心裏恐怕不好過。”

羅媽媽當然知道這個道理,抽泣聲慢慢小了下去,羅源瞅準時機繼續勸道:“是啊媽,我爸在裏麵安心改造,你就別給他添堵了,他心裏舒服了,日子過起來也就快了,你說是不是?”

羅媽媽抓過他手裏的紙巾覆在眼睛上,頗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們看我這麽大年紀了還要你們兩個小輩來勸,讓你們看笑話了。……源源啊,媽媽就是想到你爸一個人在裏麵都快一年了,咱娘倆這還是第二次來看他,心裏難受,也怕他怨我啊。”

羅源理解他媽,抓住他媽的手握在手心,輕聲道:“我知道我知道,爸爸他不會怨我們的,我們先忍著,等看過我爸了回來再好好哭,我陪你一起哭,行嗎?”

“噗!”羅媽媽被他逗笑了,含著淚送了兒子一個白眼,心情倒是意外地明朗了許多。

羅源鬆了口氣。

車子開到監獄外麵就不能再往裏進了,羅源扶著他媽下車,沈思明不進去,在車裏等他們。

“麻煩你了,要是等得無聊你可以先走,我們自己打車。”羅源下車後繞到駕駛室,敲開沈思明這邊的車窗說道。

沈思明點了根煙,抽了一口才道:“囉嗦。”

羅源沒再說什麽,帶著他媽進去了,沈思明坐在駕駛室裏,開著半扇窗,抽完了一整根煙,掏出手機給薛晨打電話。

電話剛接通的時候,裏麵傳來嬰兒的啼哭聲,薛晨大概沒看來電,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哪位?”

沈思明歎了口氣,“我。”

“你哪位?”薛晨的聲音混著哭聲傳來。

“你哥。”沈思明沒好氣道,末了加上一句,“大硬。”

那邊沉默了兩秒,帶著笑意道:“哦,大硬哥啊,幸會幸會。”

沈思明嘖了一聲,“你又皮癢了是不是?”

薛晨說:“是啊,你能拿我怎麽辦?來打我啊。”

沈思明嘴角勾起笑意,“記住你說的話,等著啊。”

“等著就等著,怕你啊。”薛晨那邊的哭聲越來越小,應該是被保姆抱去哄了,沈思明聽到兩聲開門和關門聲,那邊靜下來,薛晨說,“你到底有什麽事啊?”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

“行吧,”薛晨說,“你說,我聽著。”

沈思明把車窗關上,空調打開,將背椅往後靠,靜謐的車內環境讓他的思緒有點飄,他問:“薛晨,如果有個人能天天帶你吃正宗烤鴨,你覺得這個人怎麽樣?”

“……人傻錢多?”

“嘖,會不會說話?”沈思明輕罵,“跟你說正經的。”

“正經的人傻錢多。”

薛晨這話一聽就是在插科打諢,沈思明板起臉,“薛晨,是不是真的屁股癢了?”

他板起臉來薛晨也看不到,但是這句話的口吻還是讓電話那頭的人收起了開玩笑的心思。

“沈思明,”薛晨說道,“你不喜歡烤鴨這種油膩的食物,你喜歡海鮮和菌類蔬菜,喜歡汁多的水果,喜歡麵條不喜歡米飯,喜歡吃甜而不吃辣,喜歡菜裏放蒜但不吃蒜,你不喜歡放醬油的食物,不喜歡切得長短不一的食物,不喜歡裝盤太亂的食物,你喜歡喝酒,但是不喝白酒和啤酒,你隻喝一種牌子的礦泉水,隻抽一種牌子的煙,甚至,你連牙膏都隻用那一種牌子,用別的你會幹嘔,會不舒服,會一整天心情不好,如果找不到那種牌子,你寧願用漱口水。……沈思明,我說得對嗎?”

沈思明覺得自己的腦袋大概被拆開重組過,因為薛晨說的這些,是他自己都從來沒有意識到的,他就像在聽他數落一個陌生人的缺點,然後有那麽幾秒鍾的怔愣,最後潛意識告訴他,薛晨說的是對的,那個陌生人就是他自己。

究竟觀察得多麽仔細才能這樣如數家珍地數出一個人身上這麽多細微的特點,沈思明內心不可謂不震撼。

沒等到他的回答,薛晨繼續道:“可是我喜歡吃烤鴨,喜歡油膩的食物,喜歡吃米飯勝過麵條,喜歡吃辣勝過甜,喜歡吃光菜裏所有的蒜瓣,我不抽煙不喝酒,家裏從來不備礦泉水,十塊以內的牙膏隨便用。……沈思明,咱倆偶爾坐在一張桌上吃一頓誰都吃不盡興的飯還勉強湊合,天天吃在一起,你覺得合適嗎?”

沈思明抬起手臂抵在額頭上,目光靜靜地落在車頂一處,心理的酸澀無法抑製地往外湧,就算當初羅源拒絕他的時候都沒這樣過。他聽見耳邊薛晨的聲音輕柔又殘忍地搔刮著他的鼓膜:“沒有開始過就不用擔心結束,沈思明,我們就當朋友,偶爾一起吃飯,一起玩笑,你願意的話來我家住,我帶你回村裏釣魚,這樣不好嗎?”

沈思明想說“不好”,但是話沒出口,眼角餘光處一輛出租車在他左前方停下,車裏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想起來了,是葉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