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晨本著有床不睡是傻子的原則,很痛快地把棉被抱回櫃子,洗漱一番就爬上了床。

床不大,兩個男人躺在上麵胳膊挨著胳膊,連對方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現在睡嗎,我關燈了。”薛晨道。

“關吧。”

事實上現在時間還早,要是在城市裏,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但是在這種地方,別說夜生活,家裏連個網都沒有,唯一的一台電視機還在薛晨哥嫂的房間裏,除了睡覺根本沒事可做。再加上沈思明晚上喝了酒,就更需要睡眠來醒酒了。

薛晨坐起來,摁滅了牆上的開關,房間一下子陷入黑暗。

鄉下的夜晚,靜謐得如同封閉的鐵罐,唯一能聽見的隻有兩人的此起彼伏的呼吸聲。薛晨覺得就這麽躺著挺尷尬的,他翻了個身,側身對著沈思明,開口道:“沈思明,你喝醉了嗎?”

沈思明靜默,沒回答,他又問:“你睡著了?”

他等了一會兒,沈思明還是沒回,他歎了口氣,“晚安。”

“我沒醉。”沈思明突然說。

“哦。”薛晨小聲道。

“薛晨,”沈思明叫他,“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薛晨頓了頓,“你問吧。”

“你是不是你爸媽親生的?”

薛晨沒說話,沈思明以為他不會回答,閉上眼睛準備入睡的時候,隻聽薛晨道:“嘿嘿,被你看出來啦。”

一家人都黑就他白,一家人都矮就他高,這都看不出來的話不是瞎子就是傻子,沈思明無語。

“那年我阿達到很遠的城裏去趕集,看到包在繈褓中的我大冬天的被扔在垃圾桶邊,哭得撕心裂肺,那時候很多人都圍在我身邊,但是沒有人救我,隻有我阿達把我抱回來了。”

“抱回來後才發現,我有輕微的先天性心髒病。其實這個病很容易治,兩三歲的時候做個手術就和常人無異了,但是我的親身父母……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他們連治都不給我治就拋棄了我。但是阿達一家知道後,非但沒有再次拋棄我,還省吃儉用給我攢錢治病。”

“那時候大哥才十來歲,在離這裏很遠的學校上學,為了攢錢,他每天放學回來上山砍柴、采藥、挑野菜,有時候還要請假下地幹活,我阿莫幫人家繡衣服、采玉米、看娃娃,賺一點點錢都攢起來舍不得花,終鬱顏鬱顏於在我四歲的時候,用家裏攢的錢和問別人借的錢給我去城裏做了手術。”

薛晨吸了吸鼻子,“手術很成功,恢複後我終於和別的小孩一樣活蹦亂跳了,但是家裏因為欠了錢,一時間都揭不開鍋了,最後沒辦法,我大哥輟學跟著阿達還有村裏的大人去城裏打工,我阿莫在家照顧我。等到我該上學的年紀了,我阿達寄錢回來讓我阿莫送我去學校,說我本來就是城裏的娃娃,城裏的娃娃沒有不上學的,不能讓我在家裏受委屈。”

“這一上就上到了初中畢業,中考的時候,我考上了縣城最好的高中,全村人都很高興,但是學費成了大難題。村長說給我在村裏集資供我上學,我阿達不同意,他說大家條件都不好,不能讓我成為全村人的負擔,他就算累死,也會拚命給我攢學費。……後來,我的初中班主任給我出了一個主意,他幫我在網絡上發布求助信息,看有沒有人願意資助我,再後來,我就認識了羅大哥。”

“羅大哥真的是一個好人,他甚至都沒有問過我的真實情況,聯係上的當天就給我打了兩千塊錢。兩千塊錢夠我交一年的學費和書本費還有餘,我當時別提有多激動了,因為有了這筆錢,阿達和大哥就不用再那麽辛苦了。後來,羅大哥又陸續地給我寄生活費,每個月寄一點,他問我夠不夠用,我說夠了,用不完,讓他不要再寄了,但他還是每個月都寄。其實我每個月真花不了多少錢,我把他寄給我的錢都存起來,高一結束的時候,高二的學費已經有了,暑假的時候,我又去找地方打工,把賺到的錢給我阿莫貼補家用。到了高二的時候,羅大哥繼續給我寄學費和生活費,就這樣,我順利地把高中念完了,考上了省城的醫科大。五年醫科大,我一邊打工,一邊靠著羅大哥的資助順利完成學業,進醫院當了一名醫生,直到那時候,羅大哥對我的資助才停止。”

薛晨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仿佛一股清泉緩緩淌進沈思明的心裏,沈思明並不知道羅源和薛晨之間的事,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就覺得“哦,原來如此”,再沒別的了。但是此時此刻,他又生出了另一種怪異的感覺,他突然有些羨慕薛晨。

“沈思明,”薛晨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鼻音,“你說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

“嗯。”沈思明道。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幸福了,你說是不是?”

“是。”

“如果沒有我的阿達阿莫和大哥,我可能早就死了,如果沒有羅大哥,也許就沒有我的今天,他們都是好人,好到我這輩子都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他們。”

“努力工作就行了。”沈思明說。

“你說得對,”薛晨說,鬥誌滿滿,“我一定要言寓兎好好工作,救治更多的病人,把愛傳遞下去!”

“嗬!”沈思明失笑,“行了,新時代好青年,能睡覺了嗎?”

“你困啦?”薛晨抬手拍拍他的手臂,“對不起哦讓你聽我講了那麽多廢話,好了我講完了,你趕緊睡吧,明早起來我帶你去玩。”

“嗯。”沈思明打了個哈欠,慵懶道。

“晚安。”

“晚安。”

房間內再次陷入寂靜,就在薛晨快要睡著的時候,沈思明忽然問道:“你想過找你的親生父母嗎?”

薛晨沒有絲毫猶豫,“沒想過。”

“為什麽?你不想找到他們問問他們為什麽把你扔掉嗎?”

“我覺得沒有任何意義,”薛晨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養恩大過天,我這輩子要孝敬和報答的人隻有我的父母大哥和羅大哥,其他人對我來說什麽也不是,不值得我花費時間。”

沈思明靜默了一會兒,喃喃:“養恩……大過天?”

“是啊,把你養大的人才是你的恩人,你知道養大一個孩子教他做人要花費多少精力嗎?”

沈思明笑了,“你知道?你養過孩子嗎?”

“我……,我又沒有孩子,我上哪養去,”薛晨突然結巴起來,“我就是看我阿達和阿莫那麽辛苦,我……”

“行了,我開玩笑的。”沈思明歎了口氣,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平時看你大大咧咧的,沒想到你還是個苦命的孩子,看來我以後得對你好點,讓你也記我一筆恩,以後想著還我。”

黑暗中,薛晨的臉有點紅,實在是沈思明的手又大又溫暖,把他摸得太舒服了,讓他忍不住想蹭一蹭,再蹭一蹭,然後就這麽蹭進了沈思明的懷裏。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薛晨有長達十秒鍾的怔愣——他是什麽時候睡進沈思明懷裏的?

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來,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應該是最後困得實在撐不住的時候,失去意識了。

他動了動,發現自己正枕在沈思明的一條胳膊上,沈思明的另一條胳膊則摟著他的腰,而自己的兩條腿竟然和沈思明的腿如同麻花一般交錯纏在一起。

這是怎樣一種驚人的睡姿啊,求問上天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他抬起頭,從沈思明頸窩裏撤開,仰頭看著頭頂的人,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沈思明已經睜開了眼睛。

兩雙眼睛對視了幾秒,薛晨咧嘴一笑,“嗨,早啊。”

沈思明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皺著眉動了動被他壓在身下的胳膊,薛晨立馬會意,抬起上半身讓他把胳膊抽了出去。

但是就在兩人要分開的時候,沈思明突然悶哼一聲。

“怎麽了?”薛晨緊張地問,“胳膊被我壓疼了?”

他撐著手想從**坐起來,打算幫沈思明揉揉胳膊,被沈思明夾在中間的腿從他胯間蹭過,兩個人都愣住了。

小腿下麵那個硬硬的東西是……??

他一臉驚恐地看著沈思明,沈思明早已黑了臉,一把將他從自己身上掀下去,“滾開!”

床太小,沈思明又用了全力,等薛晨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裹著被子摔到了地上,頓時怒了。

“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啊!”他從被子裏站起來,怒發衝天,“就你會硬嗎?我也會的好不好!你看啊,我也硬啦!你看啊!你看啊!!”

“……”

於是,在這個明媚的早上,兩個男人在一間古樸的木樓裏,互相舉著“槍”對著對方,一個對另一個喊“不是就你會硬,我也會硬”,另一個則一臉黑線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神經病,但是視線還是忍不住地往他身下的那杆“槍”上麵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