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浙安破天荒地參加了一次華人留學生聚會,邀請他的還是那個香港人,原本他想拒絕的,但是香港人說:“葉,你看上去心事重重,你這樣是撐不過三年的,不管你在想念誰,如果讓他知道你的異國生活是如此的枯燥,他也會為你感到可惜。”

葉浙安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就點了點頭答應了,香港人非常驚訝地看著他,“我以為你還是不會同意。”

葉浙安笑笑,“那要我現在拒絕嗎?”

香港人連忙擺手,“別別,難得你會開玩笑。”

葉浙安會答應,當然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他想改變。他到美國已經五個多月,每天都像被剝離了魂魄的行屍走肉,隻有身體來到這裏,靈魂中的某一部分,始終留在了國內,留在了和羅源一同住過的那間房子裏。

一開始的興奮早已煙消雲散,從知道羅源騙他那天開始。

他忘不了羅源,忘不了那個漂亮黏人的男孩帶給他的每一次溫柔和繾綣,忘不了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忘不了他做過的每一件事,忘不了……那麽難忘,好像刻在心上那麽難忘。

這種感覺真的不好受。

聚會上,他喝多了。因為外形亮眼,敬他酒的人很多,他來者不拒,不到半場就醉了。

香港人把他扛回宿舍的時候抱怨:“你們大陸人不是很能喝嗎,怎麽這麽容易就醉了,……哎呀你可太沉了,下次叫你喝酒的事情我可再也不幹了。”

葉浙安被他扔到**,翻了個身抱著被子睡了過去,香港人去廚房倒了杯水放在床頭,關上燈就離開了,葉浙安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看著頭頂漆黑的天花板,眼淚毫無預兆地從眼角滑落。

他翻身坐起來,給國內撥了個電話。

“葉老師?你怎麽會想到給我打電話?在那邊還好嗎?”

“王老師,打擾了,”葉浙安已經很少聯係國內的同事,猛然聽到聲音,還是很懷念,“我想跟你打聽點事。”

“你說。”

“我想問一下,你有羅源羅老師的消息嗎?”

“羅老師啊,他已經辭職了。”

“什麽時候的事?不是說辦休假嗎?怎麽變成辭職了?”

“你還不知道嗎,……也對,這件事也是你走後我們才知道的,先前我還奇怪,怎麽好好的就辭職了,現在我明白了,就算他不主動辭職,在學校恐怕也呆不下去了,這也是他保留尊嚴的一種方式吧。”

葉浙安越聽越糊塗,“王老師麻煩你說清楚一點,羅源他到底怎麽了?”

王老師說:“他家出事了,他父親犯行賄罪被判了七年半,沒收所有財產,聽說家裏房子都上交了。”

葉浙安覺得自己大概是幻聽了,耳邊一直有什麽聲音嗡嗡響著,他舔了舔幹澀到發苦的嘴唇,問道:“那羅源人呢?”

“不知去向,”王老師說,“我們知道他出事後,學校有曾經和他交好的老師試圖聯係過他,沒有任何結果,他的手機關機,微信注銷,校外的公寓也早已易主,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這件事……這件事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你是問他父親的事嗎?我看過新聞,好像是半年多前,大概就是你離開前的一個半月左右,具體時間我也不清楚,因為從人被逮捕到法院定案,中間跨度有點長,但是肯定是在你離開前。……對了,你和他關係不錯,怎麽這件事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是啊,一點都不知道,連一點小小的頭發絲那麽細的細節都沒發現,葉浙安閉上眼睛,他到底在幹什麽,他到底幹了什麽?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

羅源快要生了,離預產期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薛晨已經知道了他懷孕的事,在他懷孕將近五個月的時候。那天,他告訴薛晨,他想和他媽搬出去住,薛晨問他為什麽,他說因為打擾薛晨太久了,他們母子都覺得不好意思。這個理由說服不了薛晨,薛晨說阿姨在這兒住得很開心,你也是,我看得出來。

羅源沒話說了,他不擅長騙人,這輩子唯一騙過的大概隻有葉浙安,而葉浙安還全然信了。比起葉浙安的深沉,單純的薛晨卻表現出了懷疑,羅源有些驚訝。

他說:“薛晨,我覺得人與人之間,還是要保持距離感,否則時間長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人際關係會崩塌,你說呢?”

薛晨還是不信,“羅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羅源無奈地歎了口氣,“薛晨,你現在不讓我走,早晚有一天會失望的。”

這個“早晚有一天”來得很快,就在他們談話的一個星期後,那天上午羅源正在臥室換衣服,衣服剛脫下,房門突然開了,薛晨走了進來,兩個人都定住了。

短暫的怔愣後,羅源下意識用衣服擋住自己光裸的小腹,臉瞬間變得煞白,“薛晨,我……你不是去上班了嗎?怎麽現在回來了?”

薛晨的視線定定地落在他的小腹處,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滿臉的不可思議,他張了張嘴,“羅大哥……”

羅源背過身去穿上衣服,低頭收拾換下來的髒衣服,“你怎麽回來了?”

“我……我回來拿資料,”薛晨顯然也有些不知所措,“羅大哥,你的肚子裏是、是瘤子還是……”

“是個孩子。”羅源道,他輕輕笑了聲,像是自嘲,“我懷孕了。”

“啊,”薛晨張大嘴,小心翼翼問,“真的嗎?”

“真的,看都被你看到了,還能是假的?”

薛晨這下明白了,為什麽羅大哥幾次三番提出要搬出去,為什麽羅大哥向他打聽三甲醫院的消息,為什麽羅大哥總是穿寬大的衣服,還有,為什麽羅大哥要遠離家鄉來到他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現在都有了答案。

“你要是覺得惡心,我現在就搬出去,隻希望你別把這件事說出去。”

羅源說著把行李箱從櫃子裏拖出來,正要打開,被薛晨一把按住,“羅大哥,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你這樣我可真的要生氣了。”

羅源看著他,“你真的不介意?你看清楚了,我是個男人,男人懷孕你真的不覺得惡心嗎?”

“你也別忘了,我是個醫生,我雖然沒見過男人懷孕,但我相信科學,也相信世界上有奇跡,羅大哥,我接受力很強的。”

於是,這個羅源藏了n久的秘密,就這麽在薛晨麵前現出了原形。

既然薛晨已經知道了,羅源就沒再提過要搬出去的話。但是他不搬,有人卻一直想讓他搬,甚至連房子都幫他找好了。

這個人就是沈思明。

沈思明的心思很難猜,和他的名字一點都不一樣。羅源一開始還會去費力猜測,時間長了就放棄了了,因為他發現沈思明好像什麽都不想幹,就隻是每個月過來看他一次,不提任何要求,也不再說任何奇怪的話,就像朋友似的約他吃兩頓飯,然後再回去。

但是最近沈思明對他提了個要求,“你搬出來住,我給你找了個一百多平的公寓,你和你媽兩個人住肯定夠了。”

“我不要,”羅源直接回絕,“我住薛晨那挺好的,你別為我花錢了,我欠你的錢還沒還呢。”

“我讓你還了嗎?”他反問,“我這個債主都沒說話,你瞎操什麽心?”

羅源沒接話,裝死誰不會啊,反正就是不搬。

最後沈思明拿他沒辦法,氣衝衝地走了,晚上的飛機飛首都,走之前給羅源打了個電話,“把那小子電話給我。”

“誰啊?”羅源茫然。

“你舍友。”

“哦,薛晨啊,你要他電話幹嘛?”

“不幹嘛,叮囑他兩句。”

“……好吧。”

羅源最後還是把薛晨的手機號交了出去,他不怕沈思明跟薛晨說什麽,就算說了什麽薛晨也隻會埋怨沈思明,總影響不到他和薛晨之間的感情。

後來沈思明有沒有給薛晨打電話,電話裏說了什麽,羅源不知道,薛晨也沒告訴他。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期間,沈思明來接他去省會三甲醫院做過幾次產檢,薛晨陪同,看他們的關係,好像還不錯。

薛晨平時大大咧咧的一個人,對著沈思明的時候有點小軟萌,講話也不太大聲,反而每句話的結尾處帶著上揚的小鉤子,讓人聽著特別想捏他一把。

沈思明沒有太大明顯的改變,依舊木著一張臉,沒什麽表情,但也不會讓人不舒服。薛晨說話的時候他會不自覺看著薛晨的臉,眼裏的光是柔的,眉宇間是舒展的。羅源偷偷觀察過幾次,看破不說破,就是不知道沈思明自己有沒有發現。

時間過得很快,眼看還有半個月就到預產期了,羅源開始緊張起來。沈思明提議盡早去省會醫院住院,他已經在那邊訂下了一間高級特殊護理病房,病房在住院部的頂樓,很安全,很私密,羅源想了想,確實該住院了,最近他老覺得肛門處的墜脹感越來越明顯,恐怕快到時間了。

羅媽媽也提議他去住院,於是幾個人商量一番後,帶上羅媽媽事先準備好的一大堆孕產用品,由沈思明開車,前往省會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