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暗色由濃轉淡,不過片刻,江崎便置身於一處玄秘之地。

這裏白霧繚繞,水汽氤氳,恍如仙境。

眼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覽眾山小,她似乎正立於群山之巔。不時有清冽的冷風吹過,恍惚之中讓人不禁聯想到青山翠竹、冷泉山澗。

似乎...她已不在幻境裏了?

悄無聲息地,一名身著繁複宮裝的中年美婦走到江崎麵前,雖說看上去已有些年紀,但是保養得當,依舊風韻猶饒。

她優雅地福了福身,端莊地對江崎道:“這位姑娘,請跟我來。”

這名中年美婦領著她穿過一條懸空的長廊,最終來到了一座富麗堂皇莊嚴肅穆的宮殿前,恭謹道:“仙尊,最後一位已帶到。”

半晌,宮殿大門悄然打開。

江崎站在殿外,看不清裏麵的情形,隻覺得裏麵陰森森的,詭異難言。

中年美婦側身示意她進去。

她沒由來的有些緊張。

雲上仙尊…

薛素商口中的妖婆,凡人眼裏癖好成謎的陸地神仙。

凡人於她而言,不過是如螻蟻一般的存在,也許隻需一個念頭,就能讓她徹徹底底在這個世上消失。

然而,她的任務卻是潛伏在這樣的人身邊,充當內應。

若是沒選上,便會被薛素商的蠱蟲啃噬致死。

若是選上了,那便是如履薄冰在兩方之間周旋。

似乎怎麽走都是死路一條。

但她暫時也沒有別的出路。

船到橋頭自然直,路都是走出來的,現在若是停滯不前,那便真的是必死無疑了。

江崎輕輕呼出一口氣,不再猶豫。

她邁步向前走進大殿,後腳剛剛著地,殿門便在她身後轟然關閉。

江崎走進來之後,才發現原來殿內還有五名女子。

這五名女子見到江崎進殿,有些眼睛一亮,有些輕輕蹙眉,還有人麵無表情,似乎渾不在意。

在大殿最前方,是一處半弧形的高台,高台上有薄紗垂下,阻擋眾人視線。江崎隻能隱隱約約瞥見一道模糊身影,那位雲上仙尊似乎正斜躺在塌上,姿勢慵懶隨意。

高台上,薄紗外,另有一位衣著華麗的中年美婦。

她環視一圈,才輕言細語躬身道:“仙尊。”

柔紗隨風輕晃。

其他五名女子沉默著,大氣不敢出,個個低眉順眼恭謹莫名。

江崎雖也斂眸垂眼,但脊背卻習慣性地挺直,在一排柔順的小女子裏顯得格外出挑。

那雲上仙尊似乎也注意到了她。

“抬頭。”

這位雲上仙尊的聲音如切冰碎玉,是極冷的女聲,令人生畏。

下一秒,江崎便不受控製地抬起頭來,似乎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生硬地把她的下巴抬了起來。

她雙眼直視高台。

紗簾裏人影模糊,江崎盯了好一會兒,還是無法窺得這位雲上仙尊的真容。

那位雲上仙尊似乎也隻是想看看她的長相,沉默半晌後,才意興闌珊地衝著那名中年美婦吩咐道:“算上她。”

…她這是選上了?

最後一關如此簡單嗎?

江崎感受到撐在下巴上的那股力量頓時消失,她從善如流地低下頭:“謝謝仙尊。”

那雲上仙尊沒有理會她,又挑挑揀揀地從剩下的五名女子中挑了兩名看了看樣貌,把她們都留了下來。

選好三名侍女,雲上仙尊淡淡地對那名中年美婦吩咐道:“你好好教著,三日後就讓她們試試。”

中年美婦恭謹道:“是。”

她福了福身,然後便領著江崎一行六人離開了內殿。

出去後,江崎才驚訝地發現青柴上人正候在殿外。

看到她,青柴上人衝她眨了眨眼睛,然後轉而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姿態,抽出袖中毛筆在虛空中畫出一道門,領著那三位沒有選上的女子下了山。

江崎和其他兩位被選上的女子則繼續跟著中年美婦一道,又彎彎繞繞地走了半晌,最終來到了一座古樸雅致的偏殿內。

中年美婦坐於上座,溫聲細語道:“先恭喜三位姑娘,往後起就是服侍仙尊的貼身侍女了。”

江崎倒是沒有什麽反應,但其他兩名女子卻明顯非常激動,臉頰紅撲撲的,雙眼放光。其中一名女子難掩興奮地問道:“敢問仙姑怎麽稱呼?”

聞言,中年美婦樂了:“我可不是仙姑,我和你們一樣,也是仙尊的侍女。你們喚我一聲素娘便是了。”

剛剛出聲詢問的那名女子一愣,下意識反駁道:“可是…仙尊不是每一甲子才收一次侍女嗎?可你看上去不過才三十,難不成仙尊十幾年前也收過侍女?”

素娘抿唇一笑:“我今年已七十六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大吃一驚。

七十六?

可她看上去並無絲毫老態,皮膚依舊緊致細膩,身材依舊凹凸有致。

誰能相信這是已近杖朝之年的老人?

作為女子,誰不想永葆青春容顏不老?

原本以為隻是永遠無法成真的癡人說夢,可眼下卻真真切切地有了先例…

其他兩名女子登時神色激動起來。

素娘等眾人安靜下來後,隱晦地瞟了一眼一直默不作聲的江崎,說道:“仙尊性子雖有些冷淡,但對咱們這些侍婢還是極為寬厚的。隻要盡心盡力地服侍仙尊,不說這區區容貌,就是有些其他的念想,憑仙尊的通天之能,自然也是手到擒來。”

江崎覺得自己特別像是誤入傳銷的小年青,管事的畫了一張大餅之後,就得敲打了。

果然,素娘接下來就話鋒一轉。

“但是,想要得到仙尊的信任和賞識,你們就得安安分分做事,誠誠心心盡責。最好不要生出些別的心思來,否則…”

素娘的話沒說盡,但眾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過,正常人誰會不長眼地在這陸地神仙跟前耍心眼呢?

除了江崎這個迫不得已的反派小嘍囉。

素娘敲打她們一番之後,便又恢複了和顏悅色的樣子,為她們安排好了住處,又給她們備好了膳食湯浴,囑咐她們好好休息一夜,說是第二日一早再來與她們細談。

待素娘走後,其他兩名女子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些,自來熟地拉著江崎去吃飯。

江崎體內還有半顆辟穀丹,根本不餓,但為了避免過於引人注目,她還是從善如流地配合夾了幾口菜。

在交談中她了解到,那位活潑外向連連發問的女子叫做宋清桃,她從小便被妓院老鴇收養,一直當作花魁培養著。眼見著馬上就要及笄陪客,她實在不願,便借著出門買胭脂的由頭來試上一試。

另外那位有些安靜羞怯的女子叫做林如煦,據她所說,她之所以來這裏是因為家中爹娘重男輕女,要把她賣給鎮上知府家的兒子做外室,用她的賣身錢來供兒子念書。她反抗無果,這才偷偷跑了出來。

聞言,江崎有些驚訝地看了林如煦一眼,沒想到看上去這麽文靜害羞的人做起事來卻如此利落果敢。

而當被問及她的背景時,江崎也捏造了一個相似的故事。

她講得真摯,兩人便也就相信了,當即和她惺惺相惜起來。

宋清桃咽下一小口椰酥,突然湊近了壓低聲音問道:“你們說,雲上仙尊到底為什麽非要收凡人為侍婢呀?”

聞言,林如煦有些緊張地看了看周圍,半晌,才有些為難地小聲說:“我倒是聽過一些傳言…可是今天聽仙尊的聲音,卻似乎是名女子,想來那些傳言應該當不了真。”

宋清桃若有所思點點頭,半晌,爽朗笑道:“不管怎麽說,跟在神仙身邊,再怎麽也總比在青樓應付那些道貌岸然的醃臢男人好些。”

似是被勾起了往事回憶,林如煦也苦澀地笑了笑。

一頓飯很快吃完,三人各自洗漱後便歇下了。

*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一間密室裏。

“報告堂主,屬下已確認選拔出局的女子裏並無裴柒。”

一名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躬身抱拳,恭敬地稟報道。

聞言,薛素商輕笑了一聲,道:“我感應到她體內的蠱蟲還在那太吳山上,看來還真讓她選上了。不錯,總歸是沒有白費這些年的力氣。”

黑衣勁裝男子猶豫片刻,還是疑惑問道:“堂主,這裴柒真的不會叛變嗎?我…總覺得有些……”

薛素商淺淺勾了勾唇,輕蔑道:“那蠱蟲是我在魔界找到的珍品,除了下蠱之人,其他人絕對無法察覺分毫。再者,那蠱蟲通靈,隻要那小蹄子膽敢說上一句背叛我的話,必定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停頓片刻,薛素商把玩著手掌中猙獰的靈蟲:“既然說不了,說了又沒人信,她何必自討苦吃呢?”

黑衣勁裝男子恍然大悟,抱拳道:“堂主英明!”然後繼續問道:“那堂主,咱們何時下手?”

薛素商勾起嘴角:“不著急,先讓她們熟悉熟悉,等時機一到…”

聞言,黑衣勁裝男子精神一振,精神抖擻道:“是!”

揮退下屬後,薛素商緩緩邁步走向密室深處,那裏一名披頭散發的女子身形憔悴地枯坐在地,手腳皆被綁在鎖靈柱上。他輕輕地把手搭在女子頭上,手中靈蟲便行動迅捷地鑽進了女子的頭發裏,頓時融入其中。

女子渾身一顫,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薛素商笑了:“之淺呀,怎麽突然怕我了?”

裴之淺形如枯槁,麵色蒼白,沉默著不出聲。

薛素商屈尊降貴地蹲下來,用力地捏住裴之淺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對了,忘記告訴你了,我知道你從我那裏偷了藥丸。唔,似乎是我告訴你的,那藥可以止疼,是嗎?”

裴之淺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瞪著他。

薛素商似乎被她的反應取悅到了,湊近到她的耳邊,輕聲說:“我騙你的。那藥,其實也是蠱蟲。隻要吃下去,你妹妹就會徹徹底底變成我的傀儡。”頓了頓,他又用讚賞的語氣補充道:“本來我沒打算讓她吃那藥,畢竟也是十幾年的情份了,我終究是於心不忍。可沒想到呀,我的好淺淺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知曉事情真相,裴之淺如遭雷擊,厲聲罵道:“薛素商,你不得好死。”

薛素商對這咒罵倒是渾不在意,朗聲一笑,起身離開密室,邊走邊笑道:“快了,淺淺,隻要你妹妹乖乖幫我做事,我就會把你放出來的。”

“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