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對弈

“你今天來,難道是為了跟我下棋?”賀父執起一子,思索著該往裏落。

剛才他執白子還看不出來,現在執黑,才發現黑子實在占了太多優勢,這局棋,他早該輸了。

賀言等著對方落子,淡淡道:“您已經有了對手,還用得著我麽?”

“你知道了。”賀父也不作隱瞞,也沒必要,“常家的老爺子來替他家二小子求方便,我瞧著你要那塊地也沒什麽用,給了他也不要緊,正好……”

“正好你再拿去做順水人情,還是……”似乎極難開口,賀言盡量穩著語調,“以後再去‘挾恩圖報’,給自己圖個方便?”

祁憐聽的那父子倆實在很不像一家人,字裏行間的都是戰場廝殺,刀光劍影。

賀父已經顯出衰老的臉上出現一絲怒意,在賀言看來更像是惱羞成怒,“你要仔細……”

報紙隨著老人的起身被踩在腳下,皺成一團。

賀言劫下他的話,“我當然仔細,這麽多年來我不走的仔細,隻怕現在已經隨我媽去了。”

和對方的略顯歇斯底裏的怒意不同,賀言的語調平平無波,所有的暗流湧動都深埋在平靜的水麵之下。

看似尋常,此刻就越不尋常。

提到以逝的妻子,賀父多少有些不自在,似乎已經刻意遺忘的事情又被人掀出來,氣惱恐慌閃躲……

諸多的情緒裏,獨獨唯獨沒有對亡妻的愧疚、思念。

祁憐雖然沒有見過那位夫人,可也曾聽說是賀父身邊唯一的女人。

外界都以為夫妻伉儷情深,看來……並不如此。

“您還……”賀言有些猶豫,“還記得她的模樣嗎?”

賀父背著手,沒有正麵回應,“你母親去了多年了,臨走前叮囑你的話,你還記得幾分?我於她有愧,這麽多年都沒敢去見!”

瞧瞧,說的多冠冕堂皇。

賀言落下最後一子,扶著膝蓋站起來,虛弱下去的氣勢一下子就盛了起來,“我會替您去見的,您不用勉強。還有……這局棋,您早就輸了。”

白子不知何時從黑子的重重包圍下開出一個角來,之前黑子全麵碾壓的局麵頃刻之間就發生了反轉。

賀父轉身一看,身形好像踉蹌了一下。

“則弈之始作,必起自戰國,有害詐爭偽之道,當縱橫者流之作矣。豈曰堯哉?”賀言把棋子一枚一枚收好,把棋盤擺正,“小時候您教我的,我可學的怎麽樣?您,現在該歇歇了。”

當棋子還在自己手裏時,棋局就沒有輸;若是棋子跳出掌控,那麽就是另一番新的天地。

舊的棋手,該悄無聲息的退場了。

“呀,賀少也在啊?”突兀的聲音插進來,氣氛也變得更加糟糕起來。

常穆在電話裏聽著,扶了扶額,令聲警告,“常林你給我回來,別去招惹賀言,不然我保不住你!”

“怕什麽?他還能吃了我不成?”常林拿著新鮮出爐的合同,嘖嘖嘴,“我是道謝來了,賀姑父幫了我這麽大的忙,不來拜訪一下,不好!”

不速之客,祁憐覺得這個詞簡直是為常林貼身打造的。

“你來做什麽?”賀父能見他爺爺,可不代表也待見這個小子。

常林把禮物和合同一起放在桌上,正正好在賀言麵前,“得了您的鼎力支持,我才能拿下這個合同,爺爺叮囑我務必要來拜訪,親自道謝。”

人的臉皮厚到一定程度,也算是另一種境界了。

“賀言,我有點累了,您幫著招待一下。”賀父扔下這麽一句,背著手就進了屋。

賀言好似沒聽見,“祁助理,該回去了。”

被徹底無視的某人:“……”

常林覺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覺得必須做點什麽來找找存在感,然後……

“這位小姐,我們好像在哪見過?”常林攔下祁憐,吹了口氣,語氣黏黏糊糊的,“賀言這個人很無趣吧?你跟著他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要是我,可哪舍得你這樣的小姐天天累死累活的工作。美人,那都是該被好好養在溫室裏的。”

祁憐嘴角抽抽,很想問問他是哪來的自信,得多不要臉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是這麽想的,然後……也這麽說了。

常林眨眨眼,摸摸耳朵,“你剛才說什麽?”

祁憐很耐心的提醒,“人貴有自知之明,像您這樣……”

她上下打量幾眼,眼中的嫌棄絲毫不掩飾,“還是算了吧!而且您看起來不僅智力上有缺陷,連聽力都有障礙……或許,該找個地方好好療養一下。”

想了想,她還很好心的指了一個本地最著名的——精神病院,“那裏應該比較適合您。”

“你!”

祁憐繞開他的手指,擺了擺手,“不用說謝謝。”

該死的女人,敢耍他!

“站住!”常林背對著他們,結果一轉身,“人呢?”

……

“咱們這樣走掉,不好吧?”祁憐覺得自己剛才相當酷,可又覺得似乎不太矜持。

賀言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帶著玩味,“做都做了,後悔也來不及了,咱們……不用理他。”

明明是正經不過的話,怎麽被賀言這麽一說,就變了味道呢?

祁憐不說話,安靜的像隻小綿羊,似乎剛才言辭犀利、咄咄逼人的人不是她。

“怎麽不說話?”賀言不是喜歡說話的人,可就是忍不住要逗一逗祁憐。

非要惹的她惱羞成怒,惹的她沒法繼續裝鴕鳥,賀言心裏頭才舒坦。

祁憐捂著胃部,剛才一時氣急了,現在胃裏有些不好受。

她極力忍著,可胃疼卻逐漸加劇,“BOSS想讓我說什麽?”

明明對方的聲音就在耳邊,可祁憐卻怎麽也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

祁憐捂著肚子倒下去的那一刻,眼前徹底陷入黑暗,隨後,她就如愛麗絲一樣做了一個冗長的美夢。

久到她醒來時看見滿目的白,還以為現在才是一場夢。

“你醒了?”賀言把她擋在額前的手拿下來,輕輕的放到被子上,“小心回血。”

祁憐視覺還沒完全恢複,迷糊的問了句,“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