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風和韓偉昌在建河等了兩天,終於等來了潘士凱的回音。

潘士凱向西重生產處處長祝啟林匯報之後,祝啟林表示,可以讓臨一機的專家過來看看,至少可以診斷一下磨床的問題出在哪裏。再如果臨一機的專家有把握把磨床修好,費用也合理,那麽請他們來維修也是可以的。

維修一台磨床的事情,倒也用不著再請示廠領導。祝啟林點頭之後,潘士凱便帶著唐子風和韓偉昌來到了他們的精密加工車間,察看那台出故障的道斯磨床。

在這兩天時間裏,韓偉昌已經向唐子風做過一個簡單的科普,說其實臨一機對道斯的磨床是有過研究的,他並不是瞎吹牛。

臨一機過去為了開發新型磨床,采取了博采眾長的方法,通過一些渠道采購了幾款國外磨床進行拆解、仿測,有些昂貴的磨床臨一機買不起,但也到擁有這種磨床的企業去參觀過,掌握了這些磨床的基本情況。

當年中國的工業水平與西方國家有著很大的差距,有些進口機床的部件所采用的材料和加工工藝都超出了中國企業的能力範圍。

臨一機要仿造這樣的機床,必須獨辟蹊徑,而這就需要工藝工程師們創造性地提出解決方案。

韓偉昌作為臨一機的工藝科副科長,在這些方麵頗下過一些工夫,現在拿出來唬唬西重的人還是足夠的。

西重的這台800毫米高精密外圓磨床,恰好就是韓偉昌研究過的進口磨床之一。他讓操作工加工了幾個工件,看了看機床的工作狀況,又察看了工件的加工誤差,心裏已經有數了。

“這應當是主軸軸承磨損了,導致主軸旋轉精度超差,徑向間隙過大,加工出來的圓度誤差超過了額度值。”韓偉昌篤定地說。

潘士凱點點頭,說:“我們也是這樣判斷的,隻是不如你們專業,不敢下結論。”

韓偉昌謙虛道:“術業有專攻,我們就是幹這行的,見得多了,有些判斷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那麽,你們能修嗎?”

“修倒是可以……”

這一回,韓偉昌的話沒那麽爽快了,他把目光投向了唐子風。

唐子風不明白韓偉昌的意思,他問道:“老韓,什麽情況?”

韓偉昌說:“唐助理,這台磨床的問題,是主軸軸承磨損。這款磨床的主軸是由兩套雙列圓柱滾子軸承和一套60度角接觸雙列推力球軸承支承的,三套軸承都是瑞典SKF的。咱們廠生產的外圓磨床也有用這幾種型號軸承的,所以咱們廠的倉庫裏就有這三種軸承……”

“是SKF原裝的嗎?”潘士凱問。

韓偉昌說:“當然是原裝的。這三種軸承,國內也有仿造的,但我們測試過,國產貨剛性和高速性都不如SKF原裝的。所以我們廠生產精度磨床的時候,用的都是SKF的原裝軸承。”

“那麽,如果我們向你們買這三套軸承,大概要多少錢?”潘士凱又問。

韓偉昌說:“具體價格我不太清楚,總共應當超不過2000塊錢吧。”

“這麽貴!”

“才2000!”

唐子風和潘士凱兩個人同時驚呼了一句,說完才發現兩個人的話味道完全不同。

唐子風對軸承價格沒啥概念,覺得不過就是一輛板車上都有的配件,再貴能貴到哪去,怎麽會值2000元錢。

而潘士凱卻恰恰相反,他知道國產軸承很便宜,但進口軸承都是死貴死貴的。

西重的進口設備不少,過去國外廠家來做維修的時候,換一個軸承收一兩千美元也是正常的事情。現在要換三套軸承,即使韓偉昌報出2000美元的價格,他也不會嫌貴,結果韓偉昌說的卻是2000元人民幣。

其實這也並不奇怪。臨一機作為機床生產廠家,軸承是向SKF直接采購的,而且批量比較大,價格方麵自然就比較便宜了。西重請國外廠家來做維修,廠家那邊當然會把配件的價格報到天上去,維修的利潤不就是這樣來的嗎?

“如果總共是2000元嘛……”潘士凱稍稍定了定神,說道:“我向領導請示一下,看看是不是可以請你們的人帶幾套軸承過來,給我們換上。不過,咱們醜話也得說在前麵,如果是你們來幫忙換軸承,換完以後磨床的加工精度和使用壽命,你們能不能保證?”

“這是肯定能夠保證的。”韓偉昌說,“我們廠裏自己使用的進口機床,我們也是維修過的,修完沒有任何問題。你們這種磨床,我們雖然沒修過,但類似的型號我們是卸解過的,裝上去之後精度和使用壽命也沒問題。”

“這個……”潘士凱還在猶豫。一台進口磨床價值200多萬,這不是韓偉昌隨口說說,他就能夠相信的。

唐子風看看韓偉昌,問道:“老韓,你剛才說的,是實情嗎?”

韓偉昌苦著臉:“唐助理,我是那種愛吹牛的人嗎?”

“嗬嗬。”唐子風給了韓偉昌一個意味深長的嗬嗬。

他當然知道,韓偉昌不但愛吹牛,還擅長於在客戶麵前說瞎話,甚至在報紙上還說過瞎話……這其中難免也有受到唐助理耳濡目染影響的緣故。

他剛才對韓偉昌問那句話,就是要確定韓偉昌到底打了多少埋伏,聽到韓偉昌的回答,他便明白這一回韓偉昌說的的確是實話。

明白了這一點,唐子風便有信心了,他對潘士凱說道:“潘科長,這樣吧,咱們可以簽個維修協議。我們給你們換上新軸承之後,磨床的精度如果達不到原來的水平,我們分文不收,三套軸承白送。一年之內,這台磨床如果因為軸承的原因再次發生故障,或者精度下降,我們全額退款。你看如何?”

“這樣啊?那好,我向領導匯報一下吧。”

潘士凱動心了,唐子風開出這樣的條件,的確是很有誠意了。

從西重方麵來說,請臨一機來修這台磨床,當然也有風險,萬一修不好,回頭再請道斯的售後來修,難免要付出更大的成本。

但是,他不可能讓臨一機去賠償這部分費用,人家好心好意來幫你,還提供了價值2000元的三套軸承,你再提出更多的要求,就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請臨一機來幫忙維修,對於西重來說也是一種無奈之舉。他們一開始的確是把修理磨床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原廠商道斯公司身上的,可道斯公司或許是因為業務繁忙,或許是因為看不上這個維修訂單,給西重的答複倒是客客氣氣,但具體到啥時候派人過來,就推三推四,始終不肯給個準話。

為此事,祝啟林在生產處也曾發過脾氣,並放言實在不行就到國內找個廠家來修,修到能夠湊和用一段就行。西重現在有幾項生產任務都要用到這台800毫米外圓磨床,它趴窩實在是趴得不是時候。

潘士凱知道祝啟林的想法,現在聽韓偉昌說臨一機有SKF的原裝軸承,又懂得維修方法,自然就動心了。臨一機的信譽在業內還是不錯的,畢竟是十八羅漢廠出身,機械行業裏的老一代人誰不知道十八羅漢廠的赫赫大名呢。

接到潘士凱從車間打去的電話,祝啟林騎著自行車風馳電掣般地過來了。一進車間,他顧不上與唐子風他們寒暄,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們真的能修這台外圓磨床?”

“祝處長,你應當相信我們臨一機的技術水平。”唐子風驕傲地說。

“臨一機……嗯嗯,過去還是不錯的,這幾年嘛……”祝啟林說了一半,後麵的話還是咽回去了。不管怎麽說,人家是上門來幫自己檢修磨床的,自己再說那些煞風景的話,就顯得太不通人情世故了。

“修好這台磨床,你們要收多少費用?”祝啟林問。

唐子風看看韓偉昌,韓偉昌吭哧吭哧地說:“這個真不太好算。三套軸承按我們的采購價,加一個手續費,該多少錢就是多少錢,我估計超不過2000吧。不過,維修費用這邊……我們要派人過來,還得帶著工具過來,這個費用……”

“我們隻收材料費,工時費全免。”唐子風打斷了韓偉昌的話,對祝啟林說道。

“工時費全免?”祝啟林一怔,“這是為什麽?……你們派人過來,交通費也不少呢。”

唐子風說:“交通費我們自己承擔了,工時方麵,反正都是我們廠裏的人,幹不幹活都是要發工資的,所以也不必收了。我們隻有一個要求,如果我們能夠幫西重把這台磨床修好,祝處長能不能替我們向西重的廠領導遞個話,請他們考慮一下采購臨一機的重型鏜銑訂。”

“你們是為了重鏜來的?”祝啟林有些後知後覺。

潘士凱是知道這件事的,但他沒向祝啟林匯報此事,隻說臨一機有人到建河出差,聽說西重的磨床壞了,願意過來看看。祝啟林當時還覺得有些納悶,不知道臨一機的人為什麽這麽熱心,現在一聽,才知道人家是別有用心的。

“重鏜這件事,廠裏已經定下了,要想改變,恐怕很困難。”祝啟林遲疑著說。

“其實,唐助理,如果你們能夠幫我們修好這台磨床,維修人員的交通費、工時費,我們都是可以付的,而且可以照著國內最高的標準來付,你們盡管開價就是,我們絕對不會還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