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多鍾的時候,唐子風在車間裏接到樊彩虹打來的電話,讓他帶管之明去小食堂用餐。恰好管之明與工人們的討論也已經告一段落,程偉忙著帶人去做生產調整,管之明便與唐子風一道,離開了車間,向小食堂的方向走去。

“唐叔叔,你今天回家吃飯嗎?我要不要給你做飯?”

二人剛出車間,迎麵就碰上了一位十幾歲的小姑娘,步履匆匆地走來。看到唐子風,小姑娘停下腳步,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向唐子風問道。

此人正是唐子風請的鍾點工於曉惠。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隻要唐子風在廠裏,於曉惠就忠實地履行著她作為鍾點工的職責,幫唐子風做飯掃地啥的,並從勞動服務公司領取相應的報酬。她並不知道這筆報酬其實是唐子風支付的,隻是借了張建陽那邊的名義而已。

剛才,於曉惠看快到晚餐時間了,便給唐子風的辦公室打電話,詢問是否要給唐子風做晚飯,結果辦公室那邊的人說唐子風去車間了,於曉惠便追到車間來了。

“曉惠啊,我忘了跟你說了。這些天我都要陪管廠長,就不在家裏吃飯了,你隻需要給我打掃一下衛生就可以。”唐子風說。

“哦,好的。”於曉惠應道,接著又說:“唐叔叔,你換下來的衣服,我已經給你洗好晾在陽台了,屋裏的衛生也打掃完了,你還有什麽事情要我做嗎?”

“沒有了。”唐子風說,“對了,我北邊房間的書桌上有一個包裹,還沒拆封,你去拆了吧。那是我讓我同學從京城給我寄來的書,裏麵有幾本瓊瑤的小說,好像有《雁兒在林梢》,還有《心有千千結》,你拿回家去看吧。”

“真的?”於曉惠眼裏閃著小星星,“謝謝唐叔叔,那我去了!”

說罷,她轉回頭,一溜煙地跑了。上回她在唐子風麵前提起過一回,說班上的女同學最近正在追瓊瑤的書,沒想到唐子風就記住了,還專門讓人從京城寄了幾本過來,這怎不讓她心花怒放。與唐子風相處這一個多月,小姑娘也真沒把唐子風當外人看了。

“這是……你侄女?”管之明指著於曉惠的背影,隨口問道。

唐子風笑著說:“這是張建陽幫我雇的保姆,本來我說不需要的,他說這個於曉惠家裏很困難,他想給她創造一個賺點錢的機會,我也就沒辦法推辭了。對了,這個於曉惠的父親好像就是車工車間的,好像是叫於可新吧。”

“哦,是於可新的女兒啊,有印象。”管之明點點頭,接著又說,“於可新身體不好,一直都辦著病休,家裏的確是比較困難的。張建陽這個人,照顧領導倒是挺上心的,過去他也給我們那屆班子裏的領導安排過保姆。”

唐子風說:“他也想給周廠長、秦總工他們安排,不過周廠長不讓他這麽做,說廠領導不能占公家的便宜。目前廠領導裏接受了保姆的隻有我一個人,於曉惠的工資,是我私人出的,這不算是占公家的便宜。”

管之明愕了一下,隨即點點頭,說:“老周這一點做得不錯。占公家便宜這種事情,一旦開了頭,後麵就刹不住了,人的欲望是無窮的。我們這屆班子,原來還是不錯的,後來就……唉,一言難盡啊。”

唐子風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才好了,這真是一個能夠把天聊死的話題啊。

所幸管之明也沒繼續說下去,兩個人聊了些廢話,不覺已經來到了小食堂。

食堂管理員把他們帶進一個房間,房間裏擺著一張小餐桌,酒菜都已經擺上了。餐桌上安排了五個位置,其中三個位子上坐著周衡、吳偉欽、朱亞超三人,餘下的兩個位子,就是給管之明和唐子風預備的。

“老管,請入席吧。”周衡起身招呼著,接著又解釋道:“我讓小食堂隨便準備了幾個菜,知道老管你喜歡清靜,所以也沒找太多人來作陪。你看,今天就我們這幾個,我和老吳是新來的,老朱是廠裏的老人,再剩下就是小唐了,你看怎麽樣?”

“多謝周廠長。”管之明向周衡點點頭。

周衡說他喜歡清靜,其實隻是一個借口。真實的原因在於以管之明現在這個身份,廠裏不宜大張旗鼓地設宴給他接風。

周衡是廠長,又是他親自去請管之明出山的,所以不能不來。吳偉欽和唐子風都是與這次項目相關的人員,前來作陪也不奇怪。唯一讓管之明覺得有些意外的,反而是原來班子裏留下來的朱亞超。

上一任的班子集體腐化,朱亞超一直遊離於眾人之外,潔身自好,從而躲過了這一劫。

在管之明的記憶中,朱亞超與他並沒有什麽私人交情,甚至有可能是比較反感他與其他那些廠領導的,卻不料也出現在這個小宴會上。

“老管!”

沒等管之明說什麽,朱亞超先站起身,主動向管之明伸出手。

管之明連忙也伸出手,與朱亞超握了一下。兩個人握手之時,四目相對,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朱亞超輕輕歎了一聲,用手一指自己身邊的位子,說道:“老管,你坐我這吧。咱們倆也是老同事了,一會一起多喝兩杯。”

看到人已到齊,小食堂的服務員進來打開酒瓶子,給眾人麵前都倒上了酒。周衡等到服務員倒完酒,向她揮揮手,說道:“你出去吧,把門給我們關上。沒喊你,你就別進來了。”

服務員倒也有點眼力架,連忙點頭應道:“好的,周廠長,我就在門外,有事您就喊我。”

看到服務員離開並且關上房門,周衡站起來,端起酒杯,說道:“今天這頓飯,有兩個主題。一是給老管接風,具體的緣由就不多說了。二來呢,就是我代表臨一機的新班子,感謝老管在廠子遇到困難的時候,挺身而出,為廠子排憂解難。這個人情,我周衡記下了,我提議,這第一杯酒,我們大家一起敬一下老管。”

“對,敬老管!”其餘幾人也一齊站起來,向管之明比劃了一下手裏的酒杯。

管之明緩緩站起來,同樣端著酒杯,語帶苦澀地說道:“周廠長這樣說,讓我愧不敢當啊。臨一機搞成今天這個鬼樣子,我也是有責任的。周廠長,還有吳廠長、小唐,你們過來幫我們收拾這個爛攤子,我非常感謝。至於說什麽挺身而出之類,我實在受不起。這本身就是我應當做的事情,能夠為廠子再做一點事情,我覺得非常欣慰。”

朱亞超伸出一隻手,拍拍管之明的肩膀,說道:“老管,臨一機的事情,怨不到你頭上。你在臨一機,功勞和苦勞都不少,這一點,我也是看在眼裏的。至於說……唉,我想你也是身不由己吧。馬大壯他們那夥人把廠子搞得烏煙瘴氣,你也是受了他們的牽連吧。”

“老朱,謝謝你能這樣說,不管怎麽說,我對臨一機還是有愧的……”

管之明揚揚手裏的酒杯,向朱亞超遞去一個感謝的眼神,同時感慨地說道。

上一任班子貪腐的事情,的確是由分管銷售的副廠長馬大壯搞起來的,管之明算是被馬大壯一夥拉下水的。但要說管之明無辜,那也是騙人的鬼話,他充其量是半推半就,人家把錢送到他手上,他也就接了,然後又昧著良心做了一些事情。他又不是三歲孩子,做這些事情意味著什麽,他豈能不知道。所以,他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

至於朱亞超剛才那話,就是給管之明找個台階,遮遮麵子,所以管之明要向他道謝。

周衡對於事情的前因後果是非常清楚的,但既然要請管之明出來幫忙,大家自然要說點好聽的話,所以他也並不點破朱亞超的粉飾,而是笑嗬嗬地說道:“好了,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大家先喝了這杯,算是給老管洗塵吧。”

“幹!”眾人一齊喊了一聲,然後滿飲了杯中酒。

由於周衡把服務員打發出去了,倒酒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唐子風的身上。他倒也有點自覺性,沒等周衡發話,便拎起酒瓶子,轉著圈給大家都續上了酒。這一桌子人裏,年齡最輕的也比唐子風要大20歲以上,所以對於他給大家倒酒一事,沒人覺得過意不去,甚至連向他點點頭的人都沒有。

唐子風並不介意大家對他的輕視,他非常希望大家把他僅僅當作一個孩子,因為這樣做錯事也不會受到責難。所謂扮豬吃虎,就是這麽回事。

頭一杯酒喝過,大家就比較隨便了。互相敬了幾輪酒之後,桌上的氣氛逐漸活躍過來。沒人再提管之明的囚犯身份,而是把他看成了一個與大家閱曆相同的企業領導,聊天的內容也愈發趨向於海闊天空。

“老管,對於臨一機未來的發展,你有什麽想法?”

聊過國際國內的大事之後,周衡把話頭引回到了眼前,向管之明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