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南省鄧港市,楓鋪鎮。

鎮長王柄森得到通報,說鎮子上來了一群客人,據說是從京城來的,開了好幾輛掛著京牌的豪華越野車,一看就是特別有錢燒包的那種。王柄森不明就裏,趕緊帶著一幹下屬出門迎接,遠遠地便看見那幾輛越野車向鎮政府這邊開過來了。

“歡迎歡迎,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楓鋪鎮的鎮長王柄森,請問各位是……”

看到從越野車上下來的眾人,王柄森快步走上前去,先做了自我介紹,然後才開始詢問對方的身份。

“人民大學王梓傑。”

領頭的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淡淡地報出了家門。

“王……原來您就是王教授!”

王柄森稍一錯愕,便想起王梓傑是何許人也了,他以一種粉絲追偶像的姿勢伸出兩隻手去,握住了王梓傑的手,同時用激動的語氣說道:

“王教授,我是讀您的書長大的!”

“……”

饒是王梓傑在各種場合裏聽慣了花樣百出的奉承,此時還是被王柄森的這句話給雷住了。他愣了好幾秒鍾,才試探著問道:“王鎮長,你是說,你三歲就讀經濟學專著了?”

“這倒沒有……”

王柄森咧了咧嘴,尼瑪,當個腦殘粉就這麽難嗎,我剛才那話是誇張好不好?

“我是說,我上大學的時候就讀過您的書。您的很多書,我都是反複讀的。您提出的那些經濟發展理論,直到今天還是我工作的指針,也是我們楓鋪鎮的工作指南。不信您問他們,我在他們麵前講過您的很多思想了。”

說著,他用手比劃了一下,跟在他身後的那些副鎮長、某主任、某科長之類的幹部都紛紛點頭,示意鎮長說的都是實情。

王梓傑這個名字,他們還真的聽說過。王梓傑寫過什麽書,他們不太清楚,但電視上三天兩頭就有王梓傑的名字出現,而且總是與國家出台某項政策相關的,作為基層幹部,能不關注到這些嗎?

“原來如此。這麽說,王鎮長也是經濟學科班出身?”王梓傑抽出被王柄森握著的手,平靜地問道。

“是的是的,我本科和碩士都是寶南大學經濟學院的,碩士畢業以後到了鄧港,先是在市農委工作,後來去了商委,現在在楓鋪鎮當鎮長。”王柄森倒豆子一樣地報著自己的簡曆。

“王鎮長理論水平可高了,他來我們楓鋪鎮之後,提出了很多高屋建瓴的工作思路,我們楓鋪鎮的經濟就是在王鎮長的領導下蒸蒸日上的。”一旁的辦公室主任胡秋吹捧道。

“老胡,你這是在王教授麵前寒糝我呢!”王柄森不滿地瞪了胡秋一眼,說道,“在王教授麵前,我哪敢說有什麽理論水平。如果說我還能夠說出一點點經濟理論,那也都是王教授教的,我隻是拾王教授的牙慧。你不知道吧?”

“別別,王鎮長可別這樣說,我肯定沒教過你什麽經濟理論。”王梓傑擺擺手說。

“王教授別謙虛,您真的教過我很多。”

“我真的沒教過。”

“您教過,您就認了吧。”

“這個我可真不敢認。”

“……”

看到兩個人為這麽一個無厘頭的問題爭論起來,與王梓傑同來的一位男子走上前,攔住正準備再說點啥的王柄森,對他說道:

“王鎮長,你可能是誤會了,王教授的意思,不是說他沒資格教你,而是說他不敢收你這個學生。這就好比……對了,我不知道王鎮長讀過《西遊記》沒有……”

“呃……”王柄森懵了,這怎麽還冒出一本《西遊記》了?他木木訥訥地點了一下頭,說:“讀過,怎麽……”

“《西遊記》裏有個情節,孫悟空學藝完成,告別師父準備回花果山的時候,他師父給他有一句叮囑,王鎮長可有印象?”那男子問。

沒等王柄森說啥,胡秋搶答道:

“我知道我知道,孫悟空的師父是菩提老祖。孫悟空要走的時候,菩提老祖跟他說:日後你若惹出禍來,不把為師說出來就行了……呃,這個……”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菩提老祖的這句話,可真不算是啥好話。結合王柄森非要認王梓傑為老師,王梓傑卻死活不承認,這其中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對。

王柄森好歹也是名校經濟學院的碩士,連胡秋都能悟到的事情,他豈能悟不出。他收起了笑臉,看著王梓傑,遲疑著問道:“王教授,您這次到楓鋪來,莫非有什麽事情?”

王梓傑苦笑了一下,卻不是因為王柄森的緣故,而是覺得被那男子給套路了,有些不爽。他用手指了指那男子,對王柄森說道:“這位是東葉省臨河機床集團公司總經理唐子風,還有這位,是張宇處長。”

被他指中的那位名叫張宇的處長向王柄森點了點頭,接著便從懷裏掏出一本證件向王柄森晃了一下,王柄森的臉立馬就變成了很環保的綠色。

“王教授,唐總,張處長,你們這是……”王柄森話都說不利索了,全然沒有了剛才那股勁頭。張宇的那本證件,實在是能夠止小兒夜啼的那種。

“我們是不是進去談?”張宇用手向鎮政府辦公樓示意了一下,這就是反客為主的意思了。王柄森這個鎮長隻是科級,張宇是處長,級別上也是壓王柄森一頭的,更何況他的工作單位屬於那種不可描述的部門,向王柄森發號施令是沒啥問題的。

“對對,我都糊塗了。王教授、唐總、張處長,各位快裏邊請。”

王柄森忙不迭地招呼著。

眾人來到鎮政府會議室,王梓傑一行當仁不讓地坐在了主人一側,王柄森則帶著楓鋪鎮的幹部們坐在下首位置。

“咱們也不必兜什麽圈子了。”

坐定之後,王梓傑先發話了:“我這趟到楓鋪來,是受了領導的委派,不過主角是唐總和張處長他們二位,我也就是來幫領導做做調研,看看能不能總結出一些規律性的東西。至於唐總他們的來意,唐總,要不你說說吧?”

說著,他向唐子風示意了一下。唐子風向王柄森微微一笑,說道:“王鎮長,我和張處長的來意是什麽,想必你也能猜得到吧,還需要我明說嗎?”

“這個……”王柄森支吾起來,目光遊移不定,顯然是心虛到極點了。

“唐總,瞧您說的。您是大企業的領導,我們就是基層和農民打交道的,您的來意,我們怎麽猜得著?”副鎮長李世偉陪著笑替王柄森解著圍,他嘴裏說猜不著唐子風一行的來意,但那尷尬的表情卻暴露出了真實情況。

唐子風沒有理會李世偉的打岔,他盯著王柄森問道:“王鎮長,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嗎?”

“我們鎮在經濟發展的過程中,沒有加強對企業經營者的法律和道德教育,以至於在企業經營中出現了一些不盡人意的現象,對臨機集團的利益也造成了一定的損害,對此,我們鎮政府表示高度的不安。”王柄森咬文嚼字地回答道。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王鎮長是在向我們道歉?”唐子風問。

“是的,我代表楓鋪鎮政府,向臨機集團,向唐總您,表示誠摯的歉意。”

“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呀。”

“老王,你看,讓我說著了吧?”唐子風笑著向王梓傑說,“沒有什麽事情是一個道歉不能抹平的,如果有,那就來個誠摯的道歉。”

“領導說得對,某些基層幹部的法製意識和政治意識,真的還很欠缺啊。”王梓傑發著悲天憫人的感慨。

“唐總,我不是這個意思。”王柄森哭喪著臉辯解道。他一向被評價為作風硬朗的幹部,在鎮子裏是說一不二的,誰敢這樣跟他說話?可眼前這幾位的來頭,實在是太大了,人家拿他開涮,他是一點脾氣也不敢有。

“唐總,其實您的來意,我是非常清楚的。我們鎮有三十多家以生產機床為主業的企業,因為自身的品牌缺乏知名度,產品銷售困難,所以就借鑒了一下國內一些知名品牌,打了點擦邊球。這其中,又尤其以借鑒臨機集團的長纓品牌最多,這是因為長纓品牌在國際上有很高的聲譽,借鑒你們的品牌……”

“等等,王鎮長,你把你們的這種行為叫做借鑒?”唐子風打斷了王柄森的話,質問道。沒等王柄森回答,他又轉回頭向王梓傑問道:“王教授,你提出的經濟理論裏,有把侵權叫做借鑒的嗎?”

“他真的不是我的學生。”王梓傑委屈地說道,偌大一個教授,生生被唐子風擠兌成了個小受受。

到了這個時候,王柄森算是明白為什麽剛才王梓傑死活不承認自己教過他什麽理論了,合著人家是把他王柄森當成了一個負麵典型,是來興師問罪的,誰還樂意和他敘什麽師承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