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西省漕東市,連綿不絕的大山深處。

“真美啊!”

於曉惠站在一處山崖旁,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水,抬眼看著遠處的滿目青翠,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感慨。

“於總工,這條路太難走了,真是難為你們了。”

說話的,是漕東市政府的一位副秘書長,名叫胡學偉。他體重足有於曉惠的兩倍,頭上的汗比於曉惠的還多,不過喘氣倒還挺均勻。據他自己說,已經習慣於走這樣的山路了。這種路對於他來說,連減肥效果都達不到。

由國資委提出的“裝備扶貧計劃”被分解到了各家裝備製造企業,臨機集團也承擔了其中的一部分任務,於曉惠此行正是帶領臨機集團的裝備扶貧小組,親臨貧困山區,尋求在當地開展裝備扶貧的路徑,胡學偉則是漕東市派出的陪同人員。

國家的扶貧工作是分階段進行的。最初是針對極端貧困戶,通過提供生活補助幫助他們解決實際的生活困難。隨後,便是技術扶貧階段,通過為貧困地區的農戶提供生產技術、作物良種、畜禽良種等,讓他們依靠自己的勞動來改變貧困狀況。

無農不穩,無工不富,這是國家在長期的經濟建設中總結出來的經驗。通過發展農牧業生產,能夠幫助貧困地區實現脫貧,但要讓這裏的百姓富裕起來,最終還是要依靠工業。

中國的貧困地區主要集中於西部,尤其是偏遠山區。這些地方並不具備發展工業的區位優勢,屬於被工業化進程遺忘的角落。國資委的“裝備扶貧計劃”,可謂是逆勢而行,其目標就是讓中國近七十年裝備製造業發展的紅利惠及這些貧困地區,讓這些地區的百姓也能進入工業時代。

“於總,我覺得,國資委的這個計劃不可行啊。”

臨機集團研究院新入職的工程師陳澤森用手撐著山壁,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對於曉惠說道。

“怎麽就不行了?”

於曉惠轉回頭,看著陳澤森,微笑著問道。

陳澤森指了指他們走過來的路,說道:“別的不說,就這樣的山路,機器設備怎麽運得進來?咱們普通的一台磨床,也得有噸把重,總不能靠著人拉肩扛運上山來吧?”

“人拉肩扛的事情,我們也是做過的。”胡學偉認真地說,他用手向前指了指,說道:“你們看,前麵那個鐵塔,用的鋼結構,就是我們一根根扛上山來的。前些年,國家提出搞村村通,每個村子都要通電,我們全市的幹部都動員起來了,幫著電力公司搬運材料。好家夥,那一年幹下來,我足足胖了20斤。”

“噗!”

跟在於曉惠身邊的女工程師吳綺琪忍不住就笑噴了。這幾天大家一起搞調研,這位胡秘書長的體重一直都是大家的笑料。胡學偉或許是出於與大家搞好關係的目的,也喜歡拿自己的體重來賣萌,大家都已經習慣了。不過,聽說幹一年的活還能胖20斤,吳綺琪還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沒辦法啊,這山裏頭,夏天熱得流油,冬天冷得透骨,要把這一根一根的鋼梁運上山,沒點體力還真頂不住。體力從哪來,不就是靠吃出來嗎?那陣子,我一頓能吃一整個蹄膀,一年吃下來,可不就胖了20斤嗎?”胡學偉說得像真的一樣。

“這倒是,我過去有個胖子叔叔,他也說過,越幹活就越容易胖,反而是閑著就會瘦的。”於曉惠笑著說道。想起遠在非洲的寧默,她不由湧起一陣溫馨的感覺。當年和唐子風、寧默一起去夜市吃烤串,聽他們倆無厘頭地聊天,是於曉惠心裏最溫暖的記憶了。

“抬鋼梁還是比較容易的,這東西細細長長的,多找幾個人抬也就抬上來了。可是機床是一個鐵疙瘩,就算有足夠多的人手,也擺不開。還有,鋼梁磕一下碰一下都無所謂,機床是精密設備,磕碰一下就壞了。”陳澤森給自己找著理由。他是名校畢業的碩士,頭腦還是很靈的,能夠看到不少問題。

胡學偉說:“陳工不用擔心,我們這邊山裏的農民有經驗,要運那種笨重的東西也是有辦法的。至於說磕碰的問題……呃,稍微小心一點應當也是可以做到的。”

於曉惠擺擺手,說道:“我們來實地調研,就是要發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再想辦法去解決。小陳、小吳,剛才這個問題,就是我們要解決的課題之一,你們考慮一下,有什麽辦法可以解決設備運送的困難嗎?”

聽於曉惠給自己出了題,陳澤森、吳綺琪都認真起來。他們素知這位於總工平日裏待人很溫和,但在涉及到技術問題的時候,卻是非常較真的。他倆都是於曉惠很看重的人,算是於曉惠親自帶的徒弟。現在師傅發話了,他們豈能等閑視之。

“剛才澤森說的問題,就是我們的機床太重了,搬運不便。我覺得,肖教授搞的機床模塊化技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我們把機床拆分成多個模塊,每個模塊的重量不超過……呃,不超過200公斤,這樣運輸起來就比較方便了吧?”吳綺琪獻計道。

“模塊化的確是一個很好的方案。咱們開發的扶貧機床,可以全部采用模塊化的方式,這樣做的好處還不僅僅在於運輸方便,未來的維修也會比較方便。農村地區要找起重機也不方便,單個模塊的重量輕一點,拆卸的難度也能大大降低。”陳澤森說。

“可是,機床底座怎麽辦?”吳綺琪問,“難道我們把底座也拆成幾塊?這樣會不會降低了機床的結構強度?”

“理論上說,是會有一定影響的。”陳澤森皺著眉頭說,“一般的機床,底座都是整體鑄造的,這樣受力比較均勻。如果拆成幾塊,各部分振動的情況不一樣,會對加工精度產生影響的。”

“如果整體鑄造,光一個底座就得一噸重,還是不方便運輸啊。”吳綺琪苦惱地說。

“可是,我們為什麽要底座呢?”於曉惠笑嗬嗬地問道。

“什麽意思?”陳澤森一愣,“於總,什麽叫為什麽要底座?”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我們為什麽非要一個底座呢?”於曉惠問,同時用眼睛看著兩個學生,等著他們自己去領悟。

“不要底座,難道我們把機床裝到石頭上?……咦,我們還真的可以把機床裝在石頭上呢!”吳綺琪蹦了起來,臉上露出欣喜之色。

“把機床裝在石頭上?對呀,我怎麽忘了這種操作了?”陳澤森也是在短暫的錯愕之後,便明白了於曉惠的意思。

“最好的機床,就是用天然岩石作為底座的。岩石的剛性、熱穩定性和抗振動性,都優於鑄鐵。這大山裏,最不缺的就是岩石。我們可以篩選一下,找出幾種適合作為機床底座的岩石,直接在山裏開采,再加工成機床底座,這不就省去了運輸的困難嗎?”於曉惠說道。

“這個我內行。”陳澤森自信滿滿地說道,“我讀研的時候,幫老師做過一個課題,就是關於岩石材料物化性能的,咱們這邊的山裏一定能夠找到適用的石材。”

“哈,如果我們的機床用當地開采的石料作為底座,那可太酷了,一看就是扶貧專用機床。拍幾張照片傳到網上,肯定能亮瞎好多人的眼睛。”吳綺琪興高采烈地說。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機床精度的問題。”於曉惠沒有接吳綺琪的話頭。這種上網炒作的事情,是年輕人的最愛,於曉惠已不再是20多年前那個跟在唐子風、肖文珺身後的小姑娘,而是臨機集團的總工程師,自然不可能去追這種時髦,於是便向兩個學生又提出了新的問題。

“我覺得,這種農村搞副業的機床,也不用太高的精度吧?”吳綺琪遲疑著說。

“我們分析過的,農村用的機床,不外乎是做竹木加工或者石料加工,對精度的要求肯定是比較低的。”陳澤森說,“不過,再低的要求,也是要求,還是需要考慮保持精度的問題。

“在這種大山裏,如果機床出現一些小故障,要找人來維修,肯定也是非常麻煩的,所以,咱們在設計的時候,必須保證機床是免維護的,或者是易於維護的。

“如果機床在運輸過程中有一些磕碰,導致精度發生變化,安裝人員隻需要做一些小調整,就能夠調整過來。”

“咦,說到這裏,我又想起一個問題,咱們的機床還應當是很安全的。農村人接觸機械少,缺乏安全意識,我們的機床應當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證操作者和旁觀者的安全。”

“防潮的要求是不是也得考慮一下?我覺得這山裏的濕度很大,機床的材料要充分考慮到防潮防鏽蝕的問題。”

“還有價格,不能太貴了……”

“用電也得考慮吧,農村不一定有動力電,應當考慮用220伏的民用電……”

兩個年輕工程師放開了思想的翅膀,一旁的胡學偉聽著他們的討論,雖然有些技術問題聽不懂,但臉上也綻開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