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你們這次動靜鬧得有點大啊。”

國資委辦公室裏,謝天成笑嗬嗬地對唐子風說道。

“借力打力吧,其實原來真的沒想這樣做。”唐子風謙虛地說。

謝天成笑道:“我聽人說,你唐總經理得了一個雅號,叫做‘專治不服唐子風’,據說歐洲的那些小機床企業都是談唐色談呢。”

“呃……”唐子風尬了,“謝主任,這個都是他們黑我呢,其實我的匪號是‘人畜無害小郎君’。你看我這臉,每根皺紋裏都寫著‘溫和’二字呢。”

“不會吧,你小唐都已經有皺紋了?”謝天成關注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我也是奔五的人了,也就是在謝主任這裏還會被叫做小唐。”唐子風說。

“是啊,時間多快啊。”謝天成感慨道,“當年二局安排老周去臨一機,老周別人都不帶,非要帶你去。大家還都擔心你年紀太輕,不穩重。現在看來,還是老周慧眼識珠,發現了你這個人中龍鳳。”

“別別別,謝主任,您千萬別誇我。您一誇我,我心裏就不踏實。”唐子風裝出惶恐的樣子說道。

“我還沒誇你呢,你就原形畢露了!”謝天成斥了一句,隨後又便轉入了正題,問道:

“小唐,你這一次借著和米朗公司的矛盾,逼著歐洲的那些中小機床企業站隊。據我們初步統計,目前和我們係統內企業簽了合作協議的歐洲中小機床企業,已經有上百家了。

“你給大家劃出的道道,是讓他們答應在麵臨不可抗力的時候,中國企業可以自由地使用他們所擁有的專利,而不需要等待他們的授權。

“這些和咱們簽約的企業,生產的產品都不屬於瓦森納協定限定的範圍,至少到目前為止,並不存在他們會對我們采取限製措施的跡象。

“委裏的同誌們討論了一下,覺得你好像有點未雨綢繆的意思。怎麽,你認為未來歐洲有可能會對中國采取全麵的技術限製政策嗎?”

西方國家對中國的技術限製一直都有,從最早的巴統,到繼承了巴統衣缽的瓦森納協定,都規定了所謂“可用於軍事目的”的高技術產品不得向中國銷售。

但這一次,唐子風出手敲打的米朗公司、凱蘭公司等,其生產的產品都不屬於這種能夠與軍事用途掛上鉤的高技術產品。像圓珠筆鋼珠機床這種技術,與軍事差著十萬八千裏,歐洲是沒有任何理由會限製這種技術的出口的。

唐子風借著齊木登的胡言亂語,聲稱中國可能會被卡脖子,逼著米朗公司同意技術授權,這一點非但普勒理解不了,連謝天成也覺得未免有些小題大做。可唐子風偏偏就這樣做了,而且殺雞儆猴的效果還挺不錯,一大批歐洲的中小企業都跑到中國來談合作了,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米朗。

唐子風給這些企業開出的條件,在大家看來毫無意義。唐子風承諾不會與這些企業爭奪細分市場,隻是要求他們答應在特殊情況下向中國進行技術授權。換句話說,就是如果不出現這種“特殊情況”,這份合作協議就是一張廢紙。

在那些歐洲企業看來,唐子風此舉,應當隻是為了應付中國媒體上關於“卡脖子”的警告。對於那位動不動就危言聳聽的齊教授,大家可以說是恨到骨子裏。

多米克與臨機簽署了技術合作協議之後,應臨機的要求,專門接受了一次記者采訪。在那次采訪中,他毫不掩飾自己對於齊木登的反感,始終用“某白癡教授”這樣的稱謂來指代齊木登,並且先後說了十幾次之多。

一些大媒體自然不便把這種罵人話轉述出去,但一些喜歡炒作花邊新聞的小媒體則毫不客氣地原文複述了。隨後,這個稱呼又被一些好事者轉到了網上,傳得世人皆知。

被多米克隔空罵了一通,齊木登臉上也掛不住,開始找更多的證據證明中國製造不行,“卡脖子”現象比比皆是。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越想找這樣的證據,這種證據就越容易出現在他麵前,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故意地把一些東西推送給他。

他過去寫文章,也就是差不多一兩周發一篇,因為平時還有教學、科研、走穴、應酬之類的事情,時間表上哪裏還有空間能容得下一張平靜的課桌。可這段時間不同了,被人打臉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他必須要把場子找回來,於是進入了狂躁狀態,一日四更、五更都不在話下,甚至於有好幾場花酒都被他推掉了。

齊木登口無遮攔,逮誰咬誰,歐洲那些企業可就被坑苦了。大家都知道,米朗就是因為被齊木登拿來說事,才招惹了春澤市和臨機集團。這兩家衝冠一怒,直接砸了1000萬歐元進去,把米朗用來壓箱底的技術給破解了。

現在齊木登又點了其他家企業的名,焉知會不會同樣惹急了中國的某地政府或者某家企業,給自己無中生友地製造出一個競爭對手。

於是,大家一看到齊木登的文章裏出現了自己的名字,就急匆匆地跑到中國去澄清,聲稱自己絕對不會做出傷害中歐關係的事情。“卡脖子”啥的,最討厭了,自己怎麽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

澄清之餘,難免要和中國這邊的企業簽一個合作備忘錄,然後召開一個新聞發布會,駁斥“某白癡教授”的不實之詞。

然後,齊教授就更急眼了,於是進入下一輪循環……

對於吃瓜群眾來說,看熱鬧不嫌事大,齊教授願意一日十更才最好,大家是在乎那幾個訂閱費的人嗎?可謝天成這些人知道,這件事的背後是唐子風在呼風喚雨。唐子風此人雖說平時有些不著調,但也不至於純粹是為了耍弄齊木登而搞出這麽多事。

結合唐子風逼著這些歐洲企業簽的城下之盟,大家隱隱覺得,唐子風應當是預見到了一些事情,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做相應的準備。

“大洋彼岸的大統領上台了。上台伊始就在談論中美貿易順差的事情,我估計,在他任上,肯定是會有一番大折騰的。”唐子風簡要地回答道。

謝天成點點頭,說:“這一點中央已經注意到了,也向各部委發了提示。專家分析,大統領有可能會采取一些關稅措施,最高有可能會把關稅水平在現有基礎上提高一倍,這對於我國的出口貿易將會帶來很大的影響。”

“遠不止於此。”唐子風說,“大統領是一位商人,他和此前的美國領導人都有所不同。此前的美國領導人多少還是要講一些國際規則的,而大統領最擅長的就是違背規則。

“我們集團的政策研究部門專門分析過大統領此前的商業經曆,發現他在競爭中很喜歡采用極限施壓的方法,動輒擺出一副要和對方拚個魚死網破的陣勢。

“大家都擔心他是個愣頭青,不願意與他同歸於盡,所以在他的極限施壓麵前,往往會采取退縮政策,而他則可以借機訛詐,讓對方做出更大的讓步。

“具體到中美貿易方麵,大統領的目的絕不在於縮小美國方麵的逆差,他想要的東西會更多。所以他可能采取的政策,絕對不隻是增加關稅,而是會有一套組合拳。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你說大統領想要的更多,你覺得他想要什麽?”謝天成問。

唐子風說:“比如說,要求中國徹底放棄半導體產業,放棄大飛機產業,全世界隻有美國企業能夠染指這兩個產業。”

謝天成倒抽了一口涼氣:“這胃口也太大了吧?如果答應他的條件,就意味著他們能夠在這兩個領域獲得壟斷地位,屆時他們想怎麽賺我們的錢,我們都無法拒絕,隻能白白地給他們送錢。”

“如果他用關稅作為條件,換中國放棄這些產業,中國能答應嗎?”唐子風問。

“當然不可能答應!”謝天成說,“如果答應了,就意味著我們的產業會被永遠釘死在低端,那時候關稅已經不重要了,他們隨便拿一枚芯片就能夠換走我們一集裝箱的服裝,我們就算出口形勢再好,又有什麽意義?”

“所以,大統領的手段絕對不會僅限於提高關稅這一項。”

“你是說,他有可能會聯合歐洲企業,擴大對中國的技術限製範圍,把技術限製的領域擴大到像圓珠筆頭這樣的低端產業上?”

“為什麽不呢?”

“可是,這就意味著完全顛覆了國際貿易規則,以後還有誰敢和他們做生意呢。”

“對於西方人來說,規則不過就是一塊遮羞布,需要的時候就披在身上,不需要的時候就可以扔掉。”

“但這樣一來,全球的產業鏈就無法維持下去了。今天的世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如果歐美單方麵對中國進行全麵技術限製,就相當於雙方在經濟上脫鉤,受到影響的,絕對不隻有中國一家,歐美也同樣會遭受嚴重損失。”

“大統領會在乎這個嗎?”

唐子風用譏誚的口吻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