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因方麵,問題就更多了。”

唐子風不知道周衡的心理活動,或者說,就算知道,也懶得去管。他繼續說道:

“首先,我們的企業領導缺乏應對市場競爭的能力,或者說得更明白一點,是缺乏應對市場競爭的意識。他們習慣了國家包管一切的狀態,一旦讓他們去麵對市場競爭,且不說是麵對國外企業的競爭,就算是麵對鄉鎮企業,我們這些國企領導也都是戰五渣。”

“戰五渣?”周衡投去一個詫異的眼神。

“就是戰鬥力隻有五的渣渣,滿分是100哦。”唐子風說。他知道自己的用詞會讓別人納悶,但他也懶得去刻意改變自己的用詞習慣。不服,你去查我的老底好了,能查出我是個穿越者,我算你牛叉。

周衡沒有刨根問底的興趣,他把這些話當成了時下年輕人的調侃。他在家裏和自己的閨女說話的時候,也經常被對方的用詞弄得暈頭轉向的。

“嗯,還有呢?”周衡問。

“企業缺乏技術創新,臨一機現有的主要產品,還是50年代從蘇聯引進的那幾種機床,雖然進行了一些改造升級,但進步非常有限。80年代初,二局促成臨一機從日本佐久間會社引進數控機床技術,為佐久間會社代工生產幾種型號的數控機床,到現在快10年時間了,臨一機還停留在代工階段,沒有形成自主技術。”

“還有呢?”

“職工人浮於事。我粗略計算過,以臨一機現有的生產能力,全廠保留2000名職工就已經足夠了,而它現在卻有足足6800名職工,還不算1000多名退休職工。這樣大的包袱背在身上,怎麽可能不虧損?”

“還有嗎?”

“還有……就是一些自由心證的事情了,不太好說。”唐子風假意支吾起來。

周衡說:“在我麵前有什麽不好說的,我又不會拿著你說的話去給你定罪。”

唐子風其實就是在等周衡這句話,他得先讓周衡給他發一塊免死金牌,才能把後麵的話說出來。他說道:“其他的事情,那就是我覺得臨一機的領導班子有問題,廠長、總工、總經濟師,有一個算一個,認真查一下,絕對沒少從企業撈錢。”

此言一出,周衡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點點頭,說:“這個也不算是你的自由心證了。上個月,臨一機的領導班子已經被集體拿下了,有關的犯罪事實,讓人觸目驚心。”

“全部拿下?嗬嗬,估計有冤的。不過,如果隻拿下一半,肯定有漏網的。”唐子風說。

周衡忽略了唐子風的牢騷,問道:“你覺得,如果臨一機換一個新的領導班子,還有救沒有?”

“沒戲!”唐子風斷然道。

“沒戲?”周衡瞪著唐子風,“你憑什麽就覺得沒戲呢?”

“就臨一機的情況,除非下猛藥,否則換誰去當廠長也沒戲。換個正派點的,也就能保證自己清廉而已,不可能讓廠子起死回生。再如果換個有私心的,隻怕臨一機會死得更快。道理很簡單,原來的班子好歹已經撈夠了,去一個新廠長,肯定撈得比前任更狠,這叫肥豬定律。”唐子風說。

“唐子風,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周衡終於忍無可忍了,用力一拍桌子,眉毛都快立起來了。

唐子風迅速變臉,笑得春光爛漫地說道:“處長,您別生氣。我剛才不是說了嘛,這隻是我的自由心證。其實,臨一機還是有救的,大有前途。比如說,局裏如果能派您去當廠長,肯定能一年扭虧,三年盈利,五年滅馬屠德……”

“滅馬屠德?”

“就是滅了馬紮克,屠了德馬吉。”

“我有這麽大的本事?”周衡冷笑著問道。

唐子風眼神裏透著真誠,拚命點著頭說:“那是肯定的,處長出馬,一個頂仨,不,是一個頂八!”

“那麽,如果是讓你去當廠長呢,一個能頂幾個?”周衡問。

“我?”唐子風一愣,再看周衡的臉上,似乎並沒有嘲諷的神情,再聯想到周衡專門讓人打傳呼催他回來,卻與他聊了半天臨一機的事情,難道真的是想讓他去臨一機當廠長嗎?

換成一個正常人,唐子風是絕對不會有這樣的錯覺的。臨一機是一家部屬大型企業,廠長是正局級,再怎麽病重亂投醫,也不至於找一個大學畢業剛兩年的小年輕去當廠長。

可唐子風是穿越者啊,想想看,那些穿越到古代去的前輩誰不是十五歲拜將,十八歲封侯,二十二歲已經黃袍加身了。他唐子風如此優秀,如此玉樹臨風,沒準部長看中了自己,直接任命自己去臨一機當廠長,也未可知呢?

“處長,你不會是說真的吧?我……我總覺得自己能力還有點欠缺,怕辜負組織對我的期望,如果能讓我再鍛煉幾個月,然後去當廠長,可能更穩妥一些。”唐子風難得地忸怩起來,同時在腦子裏盤算著自己是應當三辭而就,還是象征性地辭一次就接受了。一個國營大廠的廠長,也是很有吸引力的一份職業哦。

“你想啥呢!”周衡給他澆了一瓢涼水,正色說:“我正式通知你,局黨組已經討論決定了,由我擔任臨一機的廠長兼書記,給你的任命是臨一機的廠長助理,主要是配合我的工作。給你一星期時間準備,這個月25日,咱們一起出發去臨河。”

“不會吧!”唐子風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從沙發上蹦了起來,“處長,我剛才都是胡說八道的,我就是一個學經濟學出身的,而且學的還是計劃經濟學,搞企業管理,我真的不行啊。”

“你的經營眼光非常好,你剛才對臨一機的分析也很到位。你說了,臨一機的事情,換誰去都沒用,隻有你去才能讓臨一機起死回生。”

“我沒這樣說……”唐子風欲哭無淚。

“你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我不習慣東葉省的氣候。”

“我看過你的檔案,你原籍就是東葉省屯嶺市的?”

“我在京城讀書很多年了,已經不適應了……”

“那就重新適應吧。”

“還有,我家裏希望我留在京城,如果我回東葉去,我父母會失望的。”

“你的戶口和檔案都會留在部裏,過幾年,等臨一機扭虧為盈了,部裏還會把你調回來的。”

“……這事還有商量嗎?”

“沒有了,這是局黨組的決定!”

“強擰的瓜不甜。”

“但是解渴……對了,這不是你自己經常說的話嗎?”

“子啊!我為什麽要這麽嘴欠啊!”

唐子風仰天長歎。

從周衡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唐子風已經全然沒有了此前那副春風得意馬蹄輕的神氣,滿臉都是落寞之色。他知道,這件事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除非他有勇氣現在就辭職不幹。

當然,好消息也不是沒有,周衡告訴他,他這個廠長助理享受企業裏的正處級待遇。如果他在臨一機的工作出色,未來返回機械部的時候,至少會給一個副處級別,這可是別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熬多長的時間才能得到的。

周衡還說,部裏對臨一機現狀的容忍極限也就是三年左右,三年之內,要麽是臨一機扭虧為盈,周衡和唐子風載譽而歸,要麽就是臨一機破產,他們倆灰溜溜地回來。

三年時間,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唐子風在心裏安慰著自己。他不願意離開京城的原因,自然是放不下飛亥公司的那些業務。但他剛才也快速地盤算過,覺得暫時把業務交給王梓傑去做,自己在臨河遙控,時不時回來指點一二,也是可以的。

臨一機是一家國有大型企業,平台不錯,自己在臨一機當個廠長助理,好好經營一下,說不定也能攢一點人脈,對於未來創業或許也有好處。子不是曾經曰過嗎,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誰知道這個變故是福是禍呢?

“小唐,聽說你要去臨河了?”

“小唐,祝賀高升啊!”

“小唐,別忘了經常回來看看哦。”

“以後姐姐我去臨河出差,你可別裝作不認識姐姐哦……”

這會工夫,有關局黨組要派周衡和唐子風去臨河的消息,已經在全局傳開了,各種惋惜的、羨慕的、芳心暗許的、幸災樂禍的問候,充斥了唐子風的耳朵。

大多數的人並不相信周衡和唐子風到臨一機去能夠扭轉乾坤,最樂觀的估計也就是能夠減少虧損,把內部管理大致理順,然後二局就可以把臨一機下放給臨河市,以便甩掉這個大包袱。這樣一來,兩個人到臨河去也就是呆上一兩年,回來各自都能晉升一級職務,也算是一個不錯的差使了。

也有人認為,臨一機是個爛攤子,周衡是個強脾氣,唐子風又是個繡花枕頭,兩個人去了沒準會把事情弄得更糟。到時候二人不用擔責任都算是好的,仕途發展肯定是要受影響的。當然,提出這種觀點的,都是平時看不慣唐子風那股紈絝習氣的人。嗯嗯,他們才不會說自己是嫉妒唐子風的女人緣呢。

“哼哼,也太小看哥的能耐了!”

唐子風一邊應付著眾人的問候,一邊在心裏想著。好歹自己也有超前30年的見識,當年許多國企脫困的經驗和破產的教訓,他都是知道的。此去臨河,他就算不能讓臨一機鹹魚翻身,擠進什麽五百強之類,達到扭虧的目標應當是不成問題的。

周衡說了,局黨組的要求也就是扭虧而已,隻要他們倆能夠做到,正處不敢說,給唐子風晉升一個副處級別是妥妥的,這也算是少奮鬥多少年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我不入地獄,誰入!

唐子風再次找到了要臨風飛揚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