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崇界當然也知道指責劉智峰是沒道理的。他剛才那話,與其說是在批評劉智峰,不如說是在隔空抱怨臨機。他沒有繼續糾纏於責任的問題,而是回歸正題,向莫靜榮問道:“老莫,以你的看法,我們現在是應當堅持和臨機合作,還是利用輿論上的這個機會,盡快和染野簽訂協議,徹底放棄臨機?”

莫靜榮看看眾人,說道:“我的看法是,染野搞的這一輪炒作,恐怕掀不起什麽浪來。現在也就是網上有些人跟風起哄,國資委的領導是懂行的,知道齊木登是胡說八道。謝主任自己就是機械部二局出來的,又是唐子風的老領導,他還能不明白這其中的事情。

“如果沒有國資委的首台套文件,咱們裝個糊塗,和染野簽了約,也就簽了。現在文件已經下來了,咱們找這樣的借口排斥臨機,恐怕是過不了關的。”

“我也覺得,事到如今,咱們還想著和染野簽約,實在有些不必要了。說難聽點,就是記吃不記打,染野刁難咱們的時候,咱們難道都忘了嗎?”馬海評論道。

“但如果就這樣和臨機簽約了,也太便宜這幫王八蛋了。”邵穎不憤地說,“他們甩了這麽多的陰謀,目的就是為了把染野趕出局,讓咱們用他們的設備。如果咱們就這樣認了,以後他們還不給鼻子上臉,沒事就來惡心惡心咱們?”

“用哪家的設備是一碼事,臨機搞陰謀詭計損害咱們浦汽名譽的事情,是另一碼事,兩件事不要混在一起說。”夏崇界說,“大家先統一一下意見吧,看看到底是照著國資委的文件要求,優先采用臨機的設備,還是照著穩妥的原則,用染野的設備。”

“我讚成用臨機的設備。”賈洪廉率先表態,在所有的高管中,他是對染野印象最壞的,早就說過要和染野翻臉的話,此時有了國資委文件撐腰,他的態度就更堅決了。

馬海也點點頭,說道:“我也覺得,用臨機的設備是比較合適的。一來,這樣比較符合國資委的要求,二來呢,臨機的設備價格便宜,就算質量上不能和染野比,性價比應當還是更高的。”

“讚成!”

“還是用臨機的設備更合適。”

“也該給染野一點顏色看看了,讓他們以後別拿咱們當冤大頭。”

“……”

眾人紛紛發聲,局麵倒是一邊倒地支持使用臨機的設備。這其中,有人是認真權衡了使用兩邊設備的利弊,從而做出了判斷,還有人就是從夏崇界的態度上琢磨出了風向,趕緊選擇了正確的一方。

“好吧,那這件事就定下來了,老劉,你們采購部馬上就可以和臨機那邊進行談判,把價格和售後之類的問題確定下來,如果他們的條件合適,咱們這次楓美汽車公司的多工位機床,就選擇臨機的產品了。”夏崇界向劉智峰吩咐道。

“我明白!”劉智峰點頭應道。

“那麽接下來就涉及到第二個問題了。”夏崇界把臉一沉,依然是對著劉智峰說道,“老劉,你要代表集團,向臨機方麵提出嚴正的交涉,就他們在過去這段時間損害浦汽名譽的事情,要讓他們拿出一個解決方案。

“你要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能拿出一個讓我們滿意的解決方案,那我們拚出去違抗國資委的文件精神,也要取消和他們的合作。大家既然是合作夥伴,哪有這樣在背後捅刀子的!”

“夏總,關於解決方案,臨機那邊已經提交過一個。”劉智峰說。

“什麽?已經提交過個?”夏崇界愣住了,“在哪呢?”

“我已經帶來了。”劉智峰說。說著,他拉開自己的公文包,從裏麵取出一疊材料,遞到了夏崇界的麵前,然後解釋道:“這份材料,是臨機銷售公司的韓偉昌給我的。他特地交代我說,這個方案隻有在咱們浦汽同意和臨機合作的時候才能拿出來,如果浦汽打算和染野合作,這個方案就沒用了。”

“什麽意思,他是想用這個來要挾我們嗎?”邵穎惱了。她是一位40來歲的女高管,正處於情緒比較容易波動的年紀。

“不是的,邵總。”劉智峰趕緊解釋,“主要是這個方案是基於我們和臨機的合作而製訂的,如果我們不和臨機合作,這個方案就用不上了,韓偉昌說也就沒必要再拿出來了。”

“夏總,臨機拿出來的,是個什麽方案?”

馬海扭頭向正在閱讀那疊材料的夏崇界問道,會議室裏的其他高管也都看著夏崇界,等著他給大家揭開謎底。

夏崇界抬起頭,看了看眾人,苦笑道:“這個方案,的確是隻有在我們答應和臨機合作的情況下,才能起作用。如果我們選擇了和染野合作,這個方案就沒意義了。臨機提出來,如果我們雙方簽約,他們希望由兩家聯合舉辦一個規模比較大的簽約儀式,請一些中央媒體來進行報道。”

“報道什麽,報道他們贏了,我們輸了?”馬海沒好氣地嗆道。他雖然支持和臨機合作,但對此前臨機搞的那些詭計,是很不滿的,總覺得浦汽是被對方耍了。

夏崇界說:“當然不是報道簽約本身,他們擬了一個通稿,說臨機之所以能夠研發出國內首台套汽車專用多工位機床,是浦汽傾力協助的結果。他們說,浦汽和臨機早在一年前就達成了戰略合作協議,共同開發汽車專用機床,還說在國內某些汽車企業盲目迷信進口設備的情況下,浦汽堅持高舉自主創新的大旗,不拒絕國內的首台套設備……我呸!沒見過像他們這樣不要臉的!”

在劉智峰遞給夏崇界的材料裏,有臨機預備的新聞通稿草稿,夏崇界是邊看邊向眾人轉述,念到最後的時候,他自己先被惡心壞了,忍不住就罵了出來。

臨機準備的這篇通稿,意思是非常明白的,那就是全盤否定他們自己此前讓媒體炒作的消息,否認浦汽有歧視國產設備的行為,把浦汽捧成一個用實際行動支持首台套政策的高尚企業。

這樣的話,如果由浦汽自己出來說,吃瓜群眾們肯定是不信的。但如果臨機願意替他們背書,聲稱浦汽一直都是自己的好兄弟、好幫手,兩家從來沒有紅過臉,那麽社會公眾想質疑也找不出理由了。

至於說此前媒體上炒作了那麽久,說某汽車企業歧視國產設備,其中不是沒點浦汽的名字嗎?既然沒點名,而現在受害的一方又出來替浦汽正名,那就說明這個“某汽車企業”不是浦汽,絕對不是!完全不是!

這樣做有效無效呢?夏崇界略一思考,就明白了,這的確是一個有效的方法。

在此前,夏崇界一直在琢磨用什麽方法來彌補臨機的公關炒作對浦汽的傷害,這份方案卻給出了一個最簡單粗暴同時又最有效的方法,那就是紅果果地抵賴。

其實,吃瓜群眾對於行業裏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的,說什麽某汽車企業,大家也隻是憑著文章中的暗示認為是浦汽。一旦媒體出來否認這家企業是浦汽,大家的思維就會混亂,然後就被帶歪了,覺得這件事可能真的和浦汽無關,浦汽很萌的,大家別黑它……

有首詩是怎寫的來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凡事隻要敢耍賴,就能夠天下無敵了。

臨機提出這樣一個方案,自然是為了向浦汽示好。他們通過媒體向浦汽施壓,是一種壞規矩的行為,如果不想辦法彌補,兩家就算能夠合作,關係也會是非常糟糕的。這種糟糕的關係,必然會對合作造成不利的影響,比如說浦汽會不斷地找茬,讓臨機應接不暇,這當然不是臨機希望看到的。

此外,正如大家都明白的,唐子風和夏崇界都是體製內的幹部,大家無冤無仇,為了一樁業務的事情,一方把另一方往死裏得罪,這是很犯忌諱的。臨機推出這樣一個補救措施,讓夏崇界在整件事中非但沒有損失聲譽,甚至還得到了褒獎,這就是化幹戈為玉帛了。

雖然明白臨機的考慮,也知道臨機此舉是一番好意,但夏崇界還是覺得惡心難耐。自己說出來的話,再自己否認,你唐子風還要不要臉了?

還有,浦汽分明沒有和臨機共同開發多工位機床,臨機生生地把功勞往浦汽身上栽,說什麽高舉自主創新的大旗,這是把他夏崇界當成什麽人了?你唐子風不要臉,我夏崇界還要臉呢!

“太無恥了!”

“這不會就是那個唐子風想出來的招吧!”

“除了他還能有誰,早就聽說唐子風喜歡吹牛拍馬,現在算是親眼見識了!”

“了不起,了不起,難怪年紀輕輕就能當上總經理,這臉皮……”

“不服不行啊……”

眾高管稍一錯愕,便都反應過來了,一時間整個會議室像開了鍋一樣,議論紛紛,十個裏倒有八個都在痛斥唐子風的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