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齊這個人我知道,原來還是挺正常的一個人,在美國做了幾年訪問學者回來以後,就變得神叨了。現在在學校搞了一個中美創新文化比較研究中心,還挺火的。”

在包娜娜的辦公室裏,幾位人大校友例行碰頭聚會,唐子風說起齊木登的事情時,王梓傑給他做了一個介紹。

齊木登在人大現在是與王梓傑齊名的大腕之一。他們的共同之處在於學術造詣算不上頂尖,但名氣極大,經常在各種會議上拋頭露麵,報紙雜誌的約稿寫得他們手軟,每個月光拿各種潤筆費、車馬費都能比工資多上十幾倍。

王梓傑出名,是因為他在整個經濟學圈子都充斥著新自由主義思潮的大環境下,堅稱對於發展中國家而言,政府的經濟幹預是必不可少的,產業政策不能放棄,甚至還要加強,這與他本科就讀於計劃經濟學係的經曆倒是頗有一些關聯。

由於他堅決地站在政府幹預一方,所以頗受政府官員的推崇。在私下裏,許多學者都鄙夷地稱他是禦用經濟學家,是替政府站台的。媒體方麵,官方報紙經常請他寫評論文章,為國家政策做注解。而大量的“自由媒體”則往往對他冷嘲熱諷,甚至拿他的私生活出來說三道四。

好吧,王梓傑的私生活的確是有些不夠檢點,也不能怪媒體無良。

齊木登與王梓傑是兩個極端,他是以抨擊體製以及中國文化而出名的。有好事者統計過,他一年中提到“僵化的體製”這個短語不下200次,這還是基於有據可查的公開演講、媒體報道以及他發表的文章。至於說在各種未被報道的會議上說過多少次,就沒法算了。

因為迎合了時下的“反思”潮,齊教授頗受自由媒體的歡迎,在民間,尤其是新興的互聯網上,擁有無數的擁躉,被冠以“敢說真話的學者”、“有良知的學者”、“中國學者第一人”等諸多稱號。

“我覺得齊木登說的很多東西挺對的,咱們中國人就是有劣根性,不深刻反思的話,永遠都追不上西方。”

李可佳評論道。她也是齊木登的粉絲之一,瀏覽器的收藏夾裏就有齊木登的博客鏈接,好像是叫“橙色人生”的,聽起來像是一個**店的招牌。

王梓傑說:“如果不是老唐成天給我洗腦,我也覺得老齊的觀點挺對的。不過,讓老唐洗過腦之後,我再看老齊的東西,就實在看不下去了,這特麽全是胡說八道啊。”

“怎麽就胡說八道了?”李可佳不樂意了。她此時正坐在包娜娜的位子上,麵前就是電腦。她隨手輸了個網址,打開“橙色人生”博客,指著一篇文章說道:

“你看他上個月發的這篇文章,《美國政府建築與中國政府建築的對比》,我看了,真是覺得觸目驚心。他舉了個例子,說美國緬因州的拉莫尼市,麵積和蘇州差不多大小,可你看它市政府的照片,還不如我們一個居委會。換成我們中國,一個市政府的建築有多氣派,你能想象出來吧?

“人家美國發達,就是因為這些點點滴滴的優勢。人家把錢都用在科研上了,咱們呢,有錢都去修豪華辦公樓了,你說中國能不落後嗎?”

聽到李可佳這樣說,王梓傑與唐子風對了一個眼神,然後歎了口氣,說道:“師姐,你說的這篇文章,我也看過了。當時我和老唐討論,老唐給了我一個建議,讓我去查一下這個拉莫尼市的情況,然後我就跪了。”

“跪了是什麽意思?”包娜娜在旁邊笑著問道。

李可佳說的這篇文章,時下在網上炒得很火,各種“陷入沉思”、“男默女淚”、“不轉不是叉叉叉”之類的評論鋪天蓋地,包娜娜是做公關公司的,不可能不注意到這樣的文章。

看過這篇圖文並貌的文章,從內心來說,包娜娜是支持齊木登的,但長期與唐子風、王梓傑合作的經曆,又讓她學會在這種時候裝傻賣萌,不直接發表意見。因為她知道,但凡是這二位反對的事情,你站在他們的對立麵上,十有八九最後是要被打臉的。

王梓傑說:“齊木登的這篇文章,其實是利用了咱們中國人的一個錯覺,總覺得一個市就是很大的一個行政單位,這個拉莫尼市,盡管大家都沒有聽說過,他說一句‘麵積相當於蘇州’,咱們就真的把它當成蘇州了。

“事實上,蘇州的人口是1000萬,而整個緬因州,2000年人口普查的數據也隻有127萬人,二者怎麽比?”

“可是,光比人數也不能說明什麽呀,就算拉莫尼市隻有10萬人,咱們那些10萬人的小縣城,縣政府也不止這麽一點大吧?”李可佳抬杠說。

王梓傑說:“緬因州最重要的城市包括歐本、奧古斯塔、班哥爾、巴爾港、波特蘭、南波特蘭這些,裏麵並沒有拉莫尼市,你覺得它能有10萬人嗎?”

“或許有呢?”李可佳說,“齊木登總不可能瞎編吧?”

王梓傑點點頭,說:“你猜對了,他就是瞎編的。一開始,我也是你這種想法,但被老唐提醒之後,我下決心要查一下。我登錄了美國那邊的網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讓我查到這個拉莫尼市了,市政廳的照片也比對過,和齊木登轉的這張照片一模一樣。”

“然後呢?”李可佳問。

“這個拉莫尼市,英文名字是Lamoine,是緬因州漢考克縣下屬的一個鎮,麵積65平方公裏,相當於蘇州市的1/130,2000年普查的人口數是1495人。”

“多少人?”包娜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1495人。”王梓傑答道。

“那不是……還不如我們一個居委會的人多嗎?”包娜娜愕然說。

“可不就是一個居委會嗎。”唐子風笑嗬嗬地插話說,“其實美國的什麽市,很多就是一個居民點,相當於咱們的居委會。齊木登就是利用咱們的這種錯覺,販賣毒雞湯,炒作什麽製度差異。這種東西,騙騙網上的文盲,或者像李師姐這種雖然上了個大學,但依然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也還差不多。想蒙我這種睿智博學的天才,那是不可能的。”

“又吹,又吹!是不是在家裏被肖博士虐得狠了,上我們這裏找心理平衡來了?”李可佳惡狠狠地訓道,借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王梓傑報出來的數據有零有整,顯然不可能是自己編的。當然,這也取決於大家相互間的信任了,李可佳相信王梓傑不會編一個數據來蒙她。

既然王梓傑的數據是真的,那就意味著齊木登的博客文章是在混淆是非。當然,也可能齊木登是被別人蒙了,看到一點道聽途說的消息,就當成一個寶貝出來秀。可笑自己好歹也是俗稱“白骨精”的白領、精英、骨幹,居然會被這樣拙劣的一個段子給忽悠了。

“這兩年,報紙上,尤其是網絡上,充斥著這種似是而非的文章,開局一張圖,過程全靠編。如果你自己不去考證,不加思考,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們洗腦,最後相信我們真的一無是處,最好是躺平了讓別人去踩。

“反之,如果我們能夠有分辨能力,就能知道哪些是真正的國外先進經驗,哪些不過是心靈毒雞湯,從而建立起製度自信、文化自信、道路自信。”

唐子風侃侃而談,後世的網絡俏皮話和政治術語信手拈來,毫無違和的感覺。

李可佳笑著說:“子風,你這個機床集團的總經理,也未免太不務正業了吧?人家王教授是靠忽悠為生的,研究這些網絡段子也就罷了。你是搞工業的,這些段子與你何幹?”

“怎麽就無關了?”唐子風說,“我跟你舉個例子,前幾年,國內哈韓之風盛行,甚至於影響到了用戶對機床的選擇,韓資機床企業在國內那叫一個風光無限。

“後來我安排了一批人,專門在報紙上揭韓國的短,把它那點髒事抖摟了個遍。我們很多客戶就是看過這些文章之後,開始對韓國機床產生懷疑了。後來我們把韓國機床趕出了中國市場,這其中固然有產品質量的問題和價格上的優勢,但我們前麵的輿論戰也是功不可沒的。”

“你說的有道理。”李可佳認真地說。

這幾個人都是幹實事的人,在一起討論問題也是為了明辨是非,而不是為了爭麵子,所以雖然王梓傑批駁了李可佳的觀點,李可佳也絲毫不會有惱羞成怒的感覺。

她說道:“我們在推銷國產軟件的時候,也深受這種媚外思潮的影響。用戶一聽說軟件是國產的就搖頭,還要問我們是不是用國外的現成軟件改的。”

“如果是呢?”包娜娜好奇地問道。

李可佳無奈地說:“如果是用國外軟件改的,他們還願意拿去試試。如果我們說是完全獨立自主開發的,他們連試用的興趣都沒有。”

“這……這不是完全顛倒了嗎?”包娜娜淩亂了,“自主的東西他們不接受,抄襲的東西他們倒反而覺得好,這都是什麽價值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