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沒出力呢?”韓偉昌看著鄭康說,“你以為這個業務就已經到手了嗎?後續還得了解新塔這邊的詳細需求,簽合同,催款,盯著廠裏給客戶發貨,未來這小半年時間裏,你得準備在滕村到芮崗之間跑20個來回,你以為很容易嗎?”

“跑200個來回也沒問題啊!”鄭康拍著胸脯說。

“還有,客戶這邊如果有啥要求,你得及時響應,沒準有時候還得看人家的臉色,人家臉色再難看,你也得忍著。”

“忍,我忍!不就是一個臉色嗎,就算他當麵打我的臉,我也絕不會還手。”

你說誰呢!

韓偉昌覺得臉上又有點隱隱作痛了,那是被唐廠長給打的,而且他也的確沒還手……

“還有,廠裏如果發貨不及時,或者出了啥別的紕漏,你也得協調。比如生產處那邊……”

“大不了我請生產處那幾個調度吃頓飯唄,好煙好酒侍候著,這能花幾個錢?”

“這就對了。”韓偉昌露出一個笑容,“咱們做銷售的,就得有這種精神。給人陪幾個笑臉,也不會掉塊肉,一筆業務做下來,就是好幾萬的提成,人家羨慕還來不及呢。我跟你說,葉總這邊可是大客戶,你把這個客戶哄好了,以後每年一兩千萬的業務都不在話下,你算算,你能拿多少提成?”

“不管多少,不都是韓總你的功勞嗎?到時候韓總給我多少,我就拿多少,絕對不會有半句怨言。”鄭康諂媚地笑著。他一向自詡是個有性格的人,長這麽大,他還從來沒在誰麵前說過軟話,可這一會兒,他覺得對韓偉昌說軟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似乎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

誰讓韓偉昌一張嘴就答應給他5萬的提成呢?

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啊。

“以後,這攤子業務就得你自己去跑了,我不可能每回都帶著你。所以,以後的業務如果有提成,也是你自己的事情。該我提的部分,廠裏也是有明確確定的。”韓偉昌認真地說。

“可是……”鄭康這才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支吾著問道:“韓總,你說的這個提成製度,不是臨一機的製度嗎?”

“目前的確是臨一機的製度,但未來滕機也會搞這樣的製度。”韓偉昌說,“剛才在飯桌上你沒聽到嗎,新塔這20台機床,人家不是交給滕機做的,而是交給臨一機做,所以要按臨一機的製度來計算提成。”

“那那那……那和我們滕機有什麽關係呢?”

鄭康又結巴了。和韓偉昌在一起,他經常有一種腦子不夠用的感覺,要不怎麽說南方人套路深呢,我們滕村人理解不了啊。

韓偉昌說:“小鄭,我問你,你希望不希望臨一機兼並滕機?”

鄭康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又趕緊改成點頭,點完之後,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把一束迷茫的目光投向了韓偉昌,尷尬地說:“韓總,你問我這個,我是真的回答不上了。這些天,廠裏的人為了這件事,爭得不可開交,就差打起來了。”

從自尊心上說,鄭康和廣大滕機職工一樣,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廠子被別人兼並,自己總有一種淪為二等公民的感覺。但聽說臨一機能夠給自己發這麽大的一筆提成,鄭康又覺得歸順臨一機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兩種心態互相交戰,鄭康最終便把自己給繞糊塗了。

韓偉昌說:“小鄭,我跟你說,麵子這東西,不能當飯吃。滕機連工資都發不下去了,這個時候還死撐著個國營大廠、老廠的麵子,有什麽意思?臨一機這幾年有多紅火,你知道嗎?我們的工人一個月能掙2000塊錢工資,滕機歸到臨一機來,有什麽吃虧的?”

“可是,廠裏不是說兼並這事被市裏給攪黃了嗎?”鄭康問道。

韓偉昌說:“黃不黃,這得看我們唐廠長是怎麽打算的。他如果想兼並滕機,光靠滕村市那幾個人,能攪得黃?”

鄭康問:“韓總,我怎麽覺得,你對你們那個唐廠長,特別服氣的樣子。我聽人說,唐廠長今年還不到30歲吧,真有這麽大的能耐?”

韓偉昌嘿嘿笑道:“唐廠長的能耐有多大,你根本就想象不出來。我跟你說,唐廠長剛到我們臨一機的時候,我們廠子衰敗得都快關門了。唐廠長當時還是個廠長助理,他帶著我跑到外地去討人家欠我們廠的錢。對方那個廠子,多牛啊,誰的麵子都不給,我們說讓他們先歸還一半,他們隻答應給十分之一。結果,唐廠長一出手,你猜咋的?”

“咋的?”鄭康如一切優秀的捧哏一樣問道。

“他們廠長乖乖答應把所有的欠款都還了,還給我們每人包了一個紅包當辛苦費。我那個紅包裏是整整300塊錢,嘖嘖嘖,當年的300塊錢,我拿回家去,我老婆樂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韓偉昌陷入了美好的回憶。雖然現在的他光一塊手表就值好幾萬,但他依然覺得當年拿到金車給的300元封口費時才是最幸福的。

“你們唐廠長,是怎麽辦到的呢?”鄭康好奇地問道。

韓偉昌一滯,旋即訕笑著說道:“這個就不好對外說了,我們廠裏的職工怎麽傳的都有,有人說唐廠長當時是拿了塊板磚威脅了對方那個廠長,還有人說是拿的是管鉗,反正不管怎麽樣,他辦到了別人根本辦不到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鄭康腦子裏浮現出一個不可描述的場景,對唐子風的崇拜也立馬增加了幾十個百分點。敢於拿著板磚去威脅對方廠長的人,很符合鄭康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他對韓偉昌問道:“那,韓總,你當時是在幹嘛呢?”

“我嘛,啥也沒幹,就是找了個地方站著。”韓偉昌說。他說的是大實話,不過,聽到鄭康耳朵裏,就覺得是謙虛了。

“我做銷售,那也是唐廠長手把手教出來的。你想,我原來是搞技術的,哪會做銷售啊。唐廠長帶著我一家客戶一家客戶地跑,跑下來的業務,讓我拿一半的提成,他自己是廠領導,就一分錢也不拿。你說說,這算不算是高風亮節。”韓偉昌說。

原來當年老韓也是這樣過來的。

鄭康明白了,對於韓偉昌承諾給他的5萬元提成,也感到踏實了。他也知道,韓偉昌其實是可以一分錢都不分給他的,因為這樁業務從頭到尾都是韓偉昌在談,就算後續需要他去跑腿,給個三百五百的辛苦費,他也無話可說。

韓偉昌這樣大方地分給他一半提成,這就是在學過去唐子風的作法了。唐子風這樣帶出了韓偉昌,以至於韓偉昌直到現在仍然對唐子風忠心耿耿,那麽落到自己身上,自己未來也得對韓偉昌忠心耿耿,否則,自己還能算是個人嗎?

“那麽,唐廠長現在對我們滕機是什麽意思呢?”鄭康又回到了此前的問題上。

韓偉昌說:“滕機的職工是什麽德行,小鄭你也應當知道了。如果我們現在兼並了滕機,未來光是伺候這幫大爺,就得把我們臨一機也拖死。”

“這個……也不能這樣說,滕機……有些職工還是挺講道理的。”鄭康訥訥地說道。的確,滕機職工的德行,他是非常清楚的,有多少人梗著脖子聲稱絕對不會接受臨一機的奴役,這個時候,如果臨一機兼並了滕機,滕機絕對是一地雞毛,夠讓臨一機的人喝一壺了。

韓偉昌沒有去計較鄭康話裏的春秋筆法,他繼續說道:“現在臨一機的態度就是,聽話的,就過來幹。不聽話的,那就自生自滅好了。就比如說銷售部這麽多人,我為什麽就帶你出來了?”

“因為我聽話!”鄭康趕緊搶答,同時在心裏暗自慶幸,其實他本質上也並不算是聽話的那類人,隻是陰差陽錯地在韓偉昌麵前表現得好一點,結果就被韓偉昌抽中出來當跟班,並撿到了一個巨大的蛋糕。

他想好了,從今往後,他就是韓偉昌的金牌跟班了,韓偉昌讓他往東,他絕不向西,讓他追雞,他絕不攆狗,聽話的孩子有糖吃,他為什麽不當這個聽話的孩子呢?

“所以,我今天跟你說的事情,你回去以後,一句話都不能泄漏。有時間,多和廠裏的人聊聊,讓他們別犯傻,老老實實和臨一機合作,臨一機虧待不了他們。”韓偉昌叮囑道。

“明白明白,我知道該說啥,不該說啥。”鄭康唯唯連聲,又問道:“那麽,韓總,咱們這次接的訂單,是照你說的那樣,由臨一機負責,再轉給滕機去生產嗎?”

“正是如此。”韓偉昌說,“這樁業務,會由臨一機和新塔公司簽訂,然後我們會租用滕機的設備,從滕機雇一批工人來製造這些機床。幹得好的人,未來臨一機會全部雇用。幹得不好的,就對不起了。”

“嗯,我明白了。”鄭康點頭道。他開始在心裏盤算,回去之後,要跟廠裏那些與自己關係不錯的同事透個風,讓他們好好與臨一機合作,千萬別犯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