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亞超一副嚴肅的樣子,眾人都有些愕然。唐子風卻是笑嘻嘻地問道:“老朱,大家都有份兒的事情,你幹嘛要退出呢?”

朱亞超淡淡地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這廠裏的老人,如果這樣做,我怕以後被工人戳脊梁骨。”

“老朱,你這話有些過了吧?”

張舒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出言反駁道。

這一幹人中,張舒是最熱心於此事的,會前一直在廠領導中進行遊說,希望大家共同發聲,勸說唐子風去向機電公司提出搞股份化的要求。照他的說法,連機械部都要撤銷了,以後國企肯定都是要轉成股份製的。趁著現在這個機會,大家先拿到一些股份,好歹也算沒白在臨一機當一任廠領導。

在他進行遊說的時候,章群和秦仲年都表示此事與他們無關,而吳偉欽和施迪莎則表示如果此事符合政策,那麽他們是舉雙手讚成的。張舒也與朱亞超聊過這件事,朱亞超當時是不置可否,隻說隨大流,大家怎麽做,他也怎麽做就好了。

張舒對於朱亞超的這個回答還是比較滿意的,在他看來,朱亞超肯定也是眼饞這些股份,隻是麵子薄,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到時候,大家來個匿名投票,還愁朱亞超不會支持自己的提案嗎?

可誰曾想,朱亞超說得好好的隨大流,卻在這個時候改口了,還說如果拿了廠裏的股份,會讓工人戳脊梁骨,這不是把大家都給道德綁架了嗎?

“我覺得吧,管理層持股這種做法,也是國家提倡的,很多地方都在搞嘛。報紙上也有好幾篇這方麵的文章,那些人都是鼎鼎大名的大教授,他們都這樣說,可見這件事應當是利國利民的吧?”張舒對眾人說道,眼睛卻是偷偷地瞟著唐子風,想知道唐子風對這番說辭的態度。

寧素雲說:“張廠長,我覺得,管理層持股這事,就算是國家提倡,也得講究個合理性。咱們要求機電公司給咱們這些人分配股份,理由是什麽呢?要說咱們做了多少貢獻,那廠裏的中層幹部也有貢獻,工人也有貢獻,他們是不是也得分一份呢?

“如果全廠7000多人每人都要分一份,臨一機可就徹底分完了。咱們畢竟是國有企業,所有的資產都是屬於國家的,這樣憑空全部分給個人,從手續上說也通不過啊。可如果不給工人們分,光給咱們幾個人分,恐怕真會像朱廠長說的那樣,被人戳脊梁骨了。”

“這個我就不懂了,我總覺得,報紙上提倡的事情,應當就是合理的。”張舒有些悻悻然地給自己找著台階,說道:“咱們現在不是在討論這件事嗎?唐廠長,你是大學生,見多識廣,要不你給大家說說,這事到底合理不合理?”

唐子風笑了笑,用手指指眾人,說道:“老張這個問題,咱們先擱下。其他各位要不也發表一下意見,看看你們是支持老張的觀點,還是支持老朱的觀點。”

聽他這樣一說,張舒也沒法再說什麽了,隻能尷尬地笑笑,假意地對眾人說:“對啊對啊,大家都說說吧。”

張建陽舉起一隻手,申請發言。在得到唐子風的許可後,他說道:“我覺得,如果廠裏的中層幹部和工人都沒有股份,光我們幾個廠領導拿股份,恐怕工人會有說法的。我和朱廠長一樣,都是廠裏的老人,廠裏有這麽多老同事、老鄰居的,我還真不好意思拿這些股份,當他們的老板。”

“建陽這話也有道理,如果廠裏的幹部職工都沒有,光是咱們廠領導拿,以後咱們的工作也不好開展了。”施迪莎附和道。她先前是支持管理層持股方案的,但聽大家說了一通之後,又覺得這個方案似乎的確有些問題。她是搞黨務工作,很在乎群眾影響,覺得這個方案不合理之後,她便倒戈到朱亞超一邊了。

“樊主任呢?”唐子風又向樊彩虹問道。

樊彩虹笑道:“你們都是廠領導,我是給你們大家端茶送水的,我哪有資格發表什麽意見。再說,如果是管理層持股,我可不算管理層,肯定沒我的份兒,是不是?”

唐子風也笑著說:“那正好,你就代表沒份兒的職工,發表一下看法吧?比如說吧,你會不會戳朱廠長的脊梁骨。”

“這怎麽可能呢!”樊彩虹笑得花枝亂顫,“我什麽時候戳過領導的脊梁骨啊,更何況是朱廠長的脊梁骨。”

“沒事,朱廠長很願意讓你戳的。”吳偉欽笑著說道,這句話多少帶著些曖昧的味道,倒是讓會議室裏的氣氛變得輕鬆了起來。

“好吧。”唐子風把聲音略略提高了一些,讓眾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然後說道:“關於臨一機的製度安排問題,前兩天我在京城的時候,曾經向謝局長請示過。謝局長的意思是尊重咱們廠領導班子的意見。

“剛才大家都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我感覺,大家對於臨一機搞股份製以及管理層持股的問題,都是持懷疑或者否定的態度的。張廠長的意思,其實也是不看好這種方式,隻是不清楚國家的態度,尤其是現在報紙上有這麽多關於管理層持股的文章,張廠長想知道其中有什麽原因。老張,你是這個意思吧?”

聽唐子風問到自己頭上,張舒趕緊點頭:“對對,其實我對於管理層持股這種方式,也不了解,光是看報紙上成天瞎咧咧,這不,我就想請唐廠長給我解解惑,省得我這個大老粗弄不懂國家的大政方針。”

張舒這話,就是明顯的違心了。他折騰了這麽長時間,豈能不知道管理層持股是怎麽回事,而且他還非常清楚,很多廠子搞的管理層持股,背後都有各種上不了台麵的違規操作,甚至說是違法也並不為過。他原先的想法,隻是覺得既然別人能夠這樣做,臨一機也可以這樣做,反正是法不責眾,有好處的事情,為什麽不去做呢?

但剛才唐子風向眾人問了一圈,雖然自己並沒有表明態度,張舒卻已經悟出一些端倪,那就是唐子風是不讚成這件事的。在臨一機的領導班子裏,秦仲年是個技術專家,或許是不可替代的,除此之外,具有不可替代性的人就隻有唐子風一個了,諸如吳偉欽、朱亞超以及他張舒等人,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機電公司如果要做出什麽重大決策,是不會考慮他們這些人的意見的,隻有唐子風具有發言權。

如果唐子風不讚成搞股份製,那臨一機股份化的事情,基本上就黃了。廠領導裏,連施迪莎都已經改口了,剩下張舒和吳偉欽二人,肯定是改變不了唐子風的想法的。唐子風剛才總結的時候,聲稱所有的廠領導都對股份製這件事持懷疑或者否定的態度,這其實就是給張舒台階了,張舒並不傻,哪能不趕緊順著唐子風的話風表明態度。

唐子風點點頭,接受了張舒的投誠,繼續說道:“管理層持股這種方式,對於一些企業來說是有用的,尤其是一些嚴重虧損的企業,通過管理層持股,能夠激發管理層的積極性,使企業起死回生,還是有其積極意義的。

“其實,咱們國家在80年代搞的企業承包製,與現在說的管理層持股也有類似之處。承包廠長完成承包任務後,就能夠拿到高額的承包費,這也就相當於企業分紅了。

“不過,無論是管理層持股,還是企業承包製,都是針對經營存在問題的企業而推行的措施,算是一種無奈之舉。大家想想看,如果一家企業經營狀況良好,上繳利稅充分,國家有什麽理由非要拿出一部分來分給企業領導人呢?

“如果咱們在一家企業裏當領導,就有權瓜分企業的紅利,那麽售貨員是不是也可以把商店的商品拿回家去,廚師是不是可以隨便吃廚房的東西,咱們車間的工人,是不是也可以要求對機床擁有所有權呢?”

“沒錯,國家給咱們發了工資,就是讓咱們做工作的,哪有因為咱們在這個位置上,就惦記著要把廠子弄到自己兜裏去的。”秦仲年憤憤然地附和著。

“秦總工,你消消火,先等我說完。”唐子風攔住了秦仲年。秦仲年這話,雖然是泛泛而言,但在張舒等人聽來,難免就會覺得是含沙射影,這不利於班子的團結。

秦仲年不吭聲了,唐子風接著說:“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國家推出管理層持股這種方式的目的是什麽。但時下有不少企業的廠長經理鑽了國家政策的空子,故意把企業做成虧損,然後再以管理層持股的方式,瓜分國有資產。這種事情,現在也算是公開的秘密了,我想大家都應當聽說過一些這樣的例子,是不是?”

“這樣的事情多了。”張舒悶悶地應了一句。

“沒錯,我這些天在各地跑,也聽說了不少這樣的事情。有些原本經營狀況很好的企業,就因為領導起了貪心,故意做出各種錯誤的決策,結果生生把一家好企業弄到資不抵債。最後的結果,廠領導的確是撈到了好處,賺了個盆滿缽滿,但國家的財產流失了,職工的福利也流失了,這樣的錢,咱們能去賺嗎?”

唐子風沉著臉,對一屋子廠領導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