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風在滕村呆了幾天,了解了一下滕機以及滕村市的各方麵情況,然後便離開了。臨離開之前,他與周衡商定了一個方案,基本思想就是繼續進行輿論引導,給滕機的職工施加一些壓力,讓他們感覺到隻有並入臨一機才是滕機的出路。

滕機有5000多職工,這些人的思想當然不可能是完全一致的,有些職工對於企業被兼並一事沒有太多的抵觸,另外一些職工則完全不能接受。唐子風和周衡要做的,就是讓這兩類人充分碰撞,讓前者去說服後者,或者至少壓製住後者的氣焰,從而為未來的兼並創造出一個更好的氛圍。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唐子風還交代周衡要減弱一些開拓市場的力度,甚至可以放出一些風聲,說他自己可能要離開滕機。這樣做,可以讓滕機的職工感覺前景堪憂,於是就會萌生出尋找救命稻草的想法。

所謂傲氣也罷,傲骨也罷,說到底就是還沒到山窮水盡的程度。大家覺得日子還能過得去,自然不願意屈居人下。如果周衡真的離開了,滕機再度滑向崩潰的邊緣,大家就沒那麽矯情了。

這種思想上的變化,當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需要給滕機職工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去討論、去思考。唐子風相信,麵對著殘酷的現實,他們肯定是會做出正確選擇的。

從滕村出來,唐子風先回了京城。現在京城對於唐子風來說,已經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中轉站了。他父母已經在京城定居,女友在京城上學,蒼龍研究院和機二零秘書處在京城也有辦事機構,更不用說機械部也在京城,於公於私,他都是需要經常到京城轉一轉的。

“這次回來,能在家住幾天啊?”

在京城的家中,母親許桂香一邊幫唐子風收拾著出差帶回來的髒衣服,一邊問道。

“能住個三四天吧,我得回一趟部裏,還有幾個客戶那邊也要去拜訪一下。”唐子風含含糊糊地回答道。他嘴裏塞滿了東西,麵前的大海碗裏盛著熱騰騰、香噴噴的雞湯。

聽說他今天回來,許桂香提前就燉好了一隻老母雞等著他,裏麵還放了什麽黨參枸杞啥的,極其滋補。雖然唐子風走到哪裏也不缺吃的,但有一種營養不良,叫做媽媽覺得你營養不良,但凡唐子風在家的時候,許桂香都要大魚大肉地對他進行投喂,生怕他吃得不好。

“找個時間叫文珺一起到家裏來吃頓飯吧?過完年到現在,我還沒見過她呢。”許桂香笑嗬嗬地說道。

在外人以及唐子風的父母看來,唐子風與肖文珺的關係是不言而喻的。唐子風來京城的時候,偶爾會帶肖文珺回家來吃頓飯。遇到唐子風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回京城時,肖文珺也會主動過來看看,陪他父母聊會天。在老兩口心目中,早已把這個姑娘當成自家的準兒媳了,唯一的懸念隻是二人打算什麽時候領證辦事。

而事實上,唐子風與肖文珺之間,卻一直都維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狀態。照肖文珺的室友劉熠丹、董霄的說法,這倆人之間就是柏拉圖式的愛情,心心相印,卻誰也不率先挑破這層窗戶紙。

有時候,唐子風自己也覺得挺可笑的,倆人都已經處到這個程度了,卻還要裝出一副相敬如賓的樣子,這是哄誰呢?

究其原因,或許是倆人都很享受現在這種朦朧的感覺,誰也不想去破壞這樣的情調。其實,這倆人都是極其聰明的,彼此的心思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語言對於他們來說隻是用於討論技術問題的,感情上的事情,一個眼神就足夠了。

聽到母親的要求,唐子風抬起頭來,笑著說道:“媽,我還真打算跟你說呢,明天文珺的父親要到京城來出差,我和文珺約好了,明天兩家人在一起吃頓飯。咱們也別在家裏吃了,我讓人訂了亞運村的全聚德,咱們上那吃去。”

“什麽?文珺的爸爸來京城了!”許桂香驚喜交加,“這麽說,明天就是兩邊的大人見麵了?對了,她媽媽來了沒有?”

“她媽媽來幹什麽?”唐子風說,“她爸爸是來出差的,大家隻是順便在一起吃頓飯。”

“這種事能順便嗎!”許桂香斥道,旋即又開始盤算起來,“不行,親家第一次見麵,照規矩,咱們這邊是要包個紅包的。如果是在鄉下,包個880塊錢就可以了。現在咱們是在城裏,親家又是個總工程師,我覺得應該包個8800,你覺得怎麽樣?”

唐子風笑著說:“8800哪夠啊,照咱們家的家底,得包個8萬8才行呢!”

“8萬8啊……”許桂香認真地思考起來,她點著頭說:“你說的也有道理。你看哈,文珺是清華大學的博士,你才是一個大學生,算是高攀人家了。親家是個領導,又是個大科學家,你爸爸和我都是農民,咱們也有點配不上人家。所以呢,咱們包錢如果包少了,怕人家挑咱們的理。”

“你不會是當真了吧?”唐子風目瞪口呆。他原本隻是想調侃一下,孰料母親還認真起來了。細想一下也對,他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家裏也就娶這一次兒媳婦,父母肯定是會極其隆重地予以對待的。

別看現在他家的資產已經有好幾千萬,可父母依然覺得他們自己是農民出身,在城裏人麵前是天然要矮上半截的,更遑論肖明還是一個享受局級待遇的高級工程師,這簡直是讓唐林和許桂香覺得需要仰望的所在。

覺得自己與對方的門戶之間存在差距,那麽就隻有用錢去填平了。唐子風隨口說需要包一個8萬8的紅包,許桂香還就當真了。她也不想想,8萬8的現金是多大的一摞,如果她把這麽一摞現金拍到肖明的麵前,肖明不嚇傻了才怪。

“媽,你想多了。”唐子風哭笑不得,“老肖也就是一個普通人。這兩年我到五朗也去過好幾次,和老肖在一起吃飯也不止一次兩次了,你們真的沒必要這樣緊張,就當是平常親戚見麵就可以了。”

“有你這樣當女婿的嗎!”許桂香惱了,隨手扯下一隻袖套,在唐子風後腦勺上抽了一記,罵道:“什麽老肖,那是你老丈人,你也得叫爸的,別一天到晚沒大沒小。”

“這是他讓我叫的好不好!”唐子風捂著腦袋抗議道,“媽,你兒子現在也是一家國營大廠的常務副廠長,走到他們17所去,那也是得他們所長親自出來接待的,老肖都隻能算是在旁邊作陪的。”

唐子風這話就有點吹牛了。他最初一次去17所的時候,在肖明麵前的確是有點沒大沒小,喝酒喝嗨了也曾拍過肖明的肩膀,與肖明稱兄道弟。但後來他與肖文珺的關係越處越近,再見到肖明就不敢太過放肆了。

這兩年,他去過好幾次17所,也應邀到肖明家裏去吃過飯,接受了丈母娘的檢閱。肖明對他的最初印象不算特別好,這當然也是受了秦仲年的影響。但後來,肖明對他就越看越順眼了。尤其是當唐子風被任命為臨一機的常務副廠長並主持工作之後,肖明對於這個準女婿就愈發地放心。在肖明看來,組織的眼睛是雪亮的,既然組織上能夠對唐子風委以重任,就說明這個年輕人的才能和品德都是過關的,他又有什麽理由不喜歡這個年輕人呢?

在17所的時候,唐子風當著其他人的麵,管肖明是叫肖總工,私底下則一口一個肖叔叔,叫得倍兒甜。“老肖”這個稱呼,唐子風隻敢在背後說說,純粹就是為了過過嘴癮。

許桂香不知道這些情況,她嗔道:“那是工作的時候,現在是家裏大人見麵。你是不是打算見麵的時候也叫你丈人做老肖?”

“這倒不至於,文珺在旁邊呢,怎麽也得給她留個麵子吧。”唐子風低聲嘟噥道。

“算你聰明。”許桂香沒好氣地說。

唐子風說:“媽,稱呼的問題,我就聽你的。但紅包這件事,你可千萬別包,你會把我丈人給嚇跑的。我丈人是個老實孩子……呃,我是說,他是個老實人,不懂這些人情世故的。其實呢,我給他閨女找了那麽多活幹,掙了那麽多錢,我丈人丈母娘在五朗的房子,相當於都是我給他們買的,你說你還需要包什麽紅包呢?”

“掙錢歸掙錢,親家第一次見麵,男方包紅包,是我們那邊的規矩,不給不太合適的……”許桂香訥訥地說。唐子風說得那麽肯定,她也不便堅持了,誰知道這城裏人是什麽脾氣呢,萬一人家真的不喜歡這一套,自己非要給人家遞紅包,倒反而是讓人家尷尬了。

包紅包的計劃被否定了,許桂香便開始琢磨其他的禮儀。她緊急打電話把正在公司上班的唐林叫回來,向他通報了此事。接著,老兩口便像沒頭蒼蠅一樣忙活起來,又是準備禮品,又是找合適的衣裳,一邊忙著還一邊緊張地討論著與準親家見麵時候該說些什麽,又該如何說,甚至微笑的時候應當露幾顆牙都做了詳盡的預案。

“你們自己折騰吧,我還是先去趟公司再說。”唐子風受不了這老兩口的興奮勁,拎著包便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