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鎮派出所沒那麽戒備森嚴,畢竟小混混們也不至於跑到派出所來尋釁滋事,尋常人到這裏都是來開個證明或者問個政策啥的,所以派出所與一般的政府辦事部門也沒啥區別。

唐子風進了門,沒人搭理他。他轉了半圈也沒找著寧默在哪,隻能隨手揪了一個出門上廁所的警員,向他打聽。那個給唐子風打電話的警察自稱姓張,卻沒說叫什麽,唐子風還擔心這個姓太過普通,一句話問不清楚。誰曾想,人家一聽說唐子風是來找一個姓張的警察,先是白了他一眼,隨即用手一指前方,說道:“我們這裏也就是一個姓張的,是我們所長,他就在所長辦公室呢。”

唐子風向對方道了謝,來到所長辦公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屋裏傳出一個中氣很足的聲音:“進來!”

唐子風聽著這聲音與電話裏的聲音有些相仿,於是推門進去。沒等他開口詢問,便看到辦公室的一角坐著一位滿臉鬱悶的胖子,可不就是寧默嗎?再一看,另一邊的牆角坐著一位姑娘,麵向著牆壁,看不清臉相,從身材來看應當挺年輕的,而且身材很是不錯。

壞了,這不像是仙人跳啊……

唐子風在心裏暗暗叫苦。

如果真是仙人跳,人家肯定不會把人帶到派出所來,更好的方式是直接在賓館或者出租屋裏堵上,找個人假扮警察來敲詐。就算是白堖這個地方奇葩,派出所也參與這種勾當了,至少不會由所長親自出麵,隨便安排一個下麵的警員來見唐子風也就罷了。

如今的情況,打電話是所長,寧默和對方當事人也被安排在所長辦公室呆著,這就應當是走正式程序的事情了,這個死胖子,到底幹了啥天怒人怨的事情啊。

唐子風心裏想著,眼睛卻轉向了坐在辦公桌後麵的那名警察。這警察看上去50來歲的樣子,長得五大三粗,一看就是那種從基層一步一個台階提拔起來的幹部,混到這個年齡還隻是一個派出所長,想必能力也有限。

不過,能力再有限,級別再低,現在他手上攥著寧默這個人質,唐子風也不便小看他,於是陪著笑臉,向對方打招呼道:“您就是張所長吧?我是臨河第一機床廠的常務副廠長唐子風,這位寧默同誌是我們廠的工人,剛才是您給我打的電話吧?”

那位張所長上下打量了唐子風一番,有些猜疑地問道:“你是臨一機的副廠長,還是哪個分廠的副廠長?”

“是我們大廠的廠長,一把手!”寧默搶著替唐子風回答道。胖子的好處就在於任何時候都能保持著樂觀,都混到這步田地了,他居然還敢搶答。

唐子風知道張所長的疑問在於自己太年輕了,怎麽看都不像是臨一機這種國營大廠的廠領導,更別說是什麽一把手了。他上前一步,從兜裏掏出工作證,放到張所長的麵前,說道:

“張所長,這是我的工作證。我原來在機械部工作,後來被派到臨一機來給我們周廠長當助手。去年周廠長調到長化去了,部裏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來負責,就指派我臨時在廠裏主持工作。張所長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打電話到臨一機廠辦去核實的。”

張所長將信將疑地拿過工作證看了看,甚至還用手摸了摸鋼印,似乎是想判斷這個鋼印是不是真的。待確定工作證不似作偽之後,他臉上露出了一個挺誇張的笑容,忙不迭地起身繞過辦公桌,前來與唐子風握手,同時還飽含歉意地說道:“哎呀,真是抱歉,原來真的是唐廠長,我這眼睛真是瞎了。唐廠長,來來來,快請坐,快請坐!……小劉!”

最後一句,他是衝著門外喊的。一位年輕的女警察應聲而入,張所長衝她吩咐道:“快去給唐廠長沏杯茶來,用所裏最好的茶葉!”

小劉像進入的時候那樣快速而無聲地消失了,張所長不容分說,拉著唐子風便坐到了沙發上,同時掏出一包煙向唐子風敬煙,嘴裏說著:“真不好意思,還麻煩唐廠長親自跑一趟。我叫張東升,在白堖派出所馬馬虎虎負點責,你就叫我老張好了。”

唐子風謝絕了張東升敬的煙,心裏好生詫異。看對方這架式,似乎又不是打算敲詐自己啊。張東升所表現出來的恭敬,是發自於內心的。一個鄉鎮派出所的所長,與臨一機的常務副廠長相比,差著七八個台階。越往基層,官本位的概念是越強的,張東升有這種表現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那啥,張所長……”唐子風猶豫了一下,試探著開口了。

“叫我老張!”張東升執拗地說。

“這不太合適吧?”

“合適,太合適了!”

“呃,那好,老張啊……”唐子風隻能客隨主便了。對方表現得這樣低調,總的來說是一件好事,至少說明問題還有解決的餘地。

他想,或許張東升是想賣自己一個麵子,以換取一些好處。臨一機還是有不少社會資源的,唐子風隨便張張嘴,要幫張東升解決點辦公經費問題,或者個人晉升問題,甚至是抹掉啥處分之類的,應當都是能夠辦到的。如果對方的要求不算太過分,他就答應了吧,總得把胖子解救出去不是?

“唐廠長,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臨一機的一把手,原本我就想請你們廠裏來個人,證明一下小寧師傅的身份,卻想不到驚動唐廠長親自來了。你看看,為了這麽一點小事,讓唐廠長在百忙之中跑了100多公裏到我們這鄉下地方來,真是過意不去。”

張東升的嘴比抹了蜜還甜,一條昂藏大漢,擺出這樣一副低三下四的姿勢,讓唐子風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唉,估計這位老張是遇到很大的麻煩了,看在胖子麵上,如果不是特別違反原則的事情,自己也幫他抹了吧。

“我跑一趟,其實倒是無妨的。”唐子風說,“小寧是我們廠的工人,我作為當廠長的,平時對他關心不夠,出了事情,當然要第一時間過來了解情況。如果他真的犯了非常嚴重的錯誤,該怎麽處罰,還是得怎麽處罰,我們臨一機是絕對不會護短的,這一點張所長盡管放心。”

他的話說得狠,但卻帶有玄機。他說的前提是寧默真的犯了非常嚴重的錯誤,至於說一般的錯誤嘛,那麽廠裏還是可以護護短的,老張你有什麽條件,就開出來吧。

張東升一把歲數,豈能聽不懂唐子風的話。聽到唐子風這樣說,他對對方的身份又更相信了幾分。對方年輕不假,但能夠把話說得這樣四平八穩,那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了,說他是臨一機的常務副廠長,應當也是說得過去的。

“唐廠長,其實吧,這事也沒多大。”張東升有些窘迫地說,“事情說開就好了,是蓓蓓她非要報警,這不,我這個當叔叔的,也不好不接警是不是?唐廠長,你放心,這件事我還沒有走程序,就是想請你過來核實一下小寧師傅的身份。隻要他的身份沒問題,那這件事就過去了,一點後患都沒有。”

這麽簡單?

唐子風愕然了。

等等,蓓蓓是什麽鬼?還有叔叔是怎麽一回事?合著這個報警的小姑娘是張東升的侄女,那麽就肯定不是什麽不可描述的事情了。莫非是胖子故態複萌,又到地裏偷人家的紅薯,被看紅薯地的小姑娘發現才報的警?

“胖子,你說說,到底是什麽事!”

唐子風扭過頭,衝著坐在一張圓凳上的寧默問道。張東升的辦公室裏有一張長沙發,現在唐子風和張東升就坐在這沙發上。至於寧默和那個名叫蓓蓓的姑娘,都是坐圓凳的,這就是當事人與領導之間的區別了。

唐子風稱寧默一句胖子,既是習慣,也是叫給張東升聽的。他要讓張東升知道,寧默和他的關係是很不錯的,一個能夠被常務副廠長當著其他人的麵叫“胖子”的人,絕不是隨便誰都能夠欺負的普通工人。

“這位大姐報警,說我搶了她的自行車。”寧默用手指了指張蓓蓓,委屈地說。

“搶自行車?”唐子風隻覺得天雷滾滾,這都是哪跟哪的事情啊。他看了張東升一眼,張東升做無辜狀,卻不吭聲。唐子風隻好繼續對寧默問道:“那麽,你搶沒搶呢?”

“搶是搶了……”寧默嘟噥道,“可是我又還了呀,還幫她緊了鏈條,還幫她修了她家的洗衣機,還有窗戶。”

“什麽叫還有窗戶?”唐子風不解。

“幫她家修了窗戶。”寧默把謂語和狀語都加上了。

唐子風更不明白了,他看看眾人,張蓓蓓依然是獨自向隅,肩膀一抽一抽地,這是在哭嗎?張東升依然在裝傻,既不為寧默作證,也不反駁寧默的話。至於寧默,就是那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過去讀高中的時候,每次唐子風攛掇著寧默和他一起搗蛋,東窗事發之後,老師對於唐子風的錯誤裝作沒看見,板子全打在寧默的屁股上,那時候寧默就是這樣的一副表情。

看來,胖子真的是被冤枉的,這其中必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