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張建陽被擼下去了!”

“什麽,小張子被擼了,誰擼的?”

“新來的廠長啊!”

“不會吧,難道是小張子伺候得不夠盡心,惹皇上生氣了?”

“哈哈,正好相反,他拍新廠長的馬屁拍得太狠了,新廠長不吃這套,直接把他給擼了,讓他到服務公司當經理去了。”

“哇噻,從廠辦到服務公司,這可貶到地底下去了。不過,也該,看他一天到晚轉著領導屁股後麵轉,就讓人惡心。”

“老張這人還是不錯的,圍著領導轉也沒辦法,那是他的工作嘛。不過,咱們的新廠長還真有點新氣象,張建陽給他和新來的廠助配了兩部大哥大,他愣是沒要,讓張建陽把大哥大退了,退回來的錢,給退休工人報了3萬多塊錢的醫藥費呢。”

“真的?有這樣好事!這樣的廠長,可真是不多見了。這麽說,咱們廠還有救?”

“不好說。不過,我聽人說,咱們這個新廠長是從部裏派下來的,在部裏當了20多年的處長,作風挺正派的,有沒有本事就不知道了。”

“有沒有本事倒在其次,人品好就行了。像咱們原來那幫兔崽子……”

張建陽的一顆人頭,在臨一機激起了無數的浪花。周衡就以這樣拉風的方式,點燃了他在臨一機的頭一把火。

依著周衡原來的想法,隻是要提醒樊彩虹、張建陽他們改變原來的工作作風,不要再給廠領導特殊照顧,下不為例。但唐子風的建議,讓周衡覺得眼前一亮。以過分照顧廠領導為名,給張建陽一個嚴肅處理,雖說對張建陽不公平,但對於平複全廠職工對廠領導的怨念,卻是大有好處的。

選擇張建陽而不是樊彩虹下手,也是有考慮的。一方麵,買家具、買手機這些事情,都是由張建陽經手的,處分他合情合理。

另一方麵,新廠長一上任就把廠辦的正職給處理了,有點說不過去,副職就是用來扛雷的,張建陽應當也有這個覺悟吧。

周衡把樊彩虹和張建陽找來,向他們說了這個想法。樊彩虹驚得目瞪口呆,張建陽則頓時就麵如死灰,卻又不知道如何為自己喊冤。

他其實過去就與周衡打過交道,知道周衡是個比較清廉的人,也猶豫過自己這些做法是不是過頭了。

不過,當時他轉念一想,覺得新廠長上任,他寧可做過頭,也絕不能讓新廠長覺得不如意。

好吃好喝地接待著,再送上最時尚的手機,對方就算是不接受,最起碼也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還能因為這件事而處分自己?

可誰曾想,周衡偏偏就是這樣不識趣。自己做得越多,反而越成了罪過。周衡的道理也是上得了台麵的,廠子的經營狀況這麽糟糕,你身為廠辦副主任,不為廠分憂,不主動監督廠領導的奢侈行為,反而為領導大開方便之門,你這不算是瀆職嗎?

“周廠長,小張這也是好心辦了錯事,我覺得吧,把移動電話退了,對小張做個內部批評,也就可以了。畢竟小張這麽多年在工作上也是兢兢業業,這一點周廠長你也是知道的嘛。”樊彩虹在旁邊怯怯地打著圓場。

她知道周衡的這雷霆一擊,離她的俏臉也就差著0.01毫米,她如果敢說得再多,沒準就要和張建陽一起度劫了。

周衡看著張建陽,說:“建陽,這件事,隻能是委屈你了。我知道你是出於好意,但現在廠裏這個情況,我們做領導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群眾對我們的信心。你這樣做,其實就是把我這個新廠長架到火上去烤了。如果廠裏不能對這種行為做出一個交代,後麵的工作就沒法開展了。”

“我明白。周廠長,這件事是我考慮欠周了,給廠裏和周廠長都添了麻煩,我向您做檢討,我願意接受組織的處分。”張建陽帶著哭腔說道。

他也是讀過三國的人,知道周衡此舉是借他的人頭來收買人心,但他又有什麽辦法呢?周衡能夠這樣跟他說話,已經是很客氣了。

前麵的廠領導都已經進去了,他這個廠辦副主任哪裏會沒有一點汙點?周衡如果要往深處去追究,真把他的腦袋砍了也不為過。

對張建陽的處分,相對來說還是比較輕的。除了一個黨內警告之外,便是把他貶到廠勞動服務公司當經理去了,而且還保留了他原來的副處級待遇。

勞動服務公司最早是廠裏用來安置待業青年的機構,管著兩家小型的家屬工廠以及幾個菜場、商店、飯店啥的,算是一個冷板凳。不過,如果你沒啥雄心壯誌,呆在勞動服務公司當個經理也不錯,最起碼家裏日常的蔬菜副食都可以到治下的小菜場去白拿,也算是一些油水了。

可是,我還有理想好不好!我今年才38歲,我還想進步呢!

張建陽在內心絕望地呼喊著。

張建陽怎麽想,周衡是不在乎的。他讓張建陽去郵電局退了手機,把退回來的近3萬元款項交給財務處,指明用來報銷廠裏最困難的幾十名退休工人的醫藥費。

因為財務上沒錢,職工的醫藥費拖欠非常嚴重,區區3萬元不足以報銷這幾年欠下的所有醫藥費。周衡從樊彩虹那裏了解到有一些退休老職工家庭生活非常困難,便指定先報銷這些人的醫藥費,其餘的稍微拖後一些再說。

優先報銷退休工人的醫藥費,讓大多數人都無話可說。這些退休工人,都是目前在職工人的師父,或者他們的師父的師父,屬於工廠裏的元老級人物。

工廠裏素有尊師的傳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種說法,在工廠裏還是很有市場的。每逢年節,徒弟們都要到曾經的師父那裏去走一走,送點禮物啥的,不管你當了多大的官,不敬重師父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這些年,社會風氣有些變了,人們內心對於師長已經不再那麽敬重了。但饒是如此,這種想法也隻能藏在心裏,在表麵上,誰敢說一句老師父不重要?

此外,老工人一般都比較閑,是廠裏各種輿論的傳播中心。周衡一上台就幫他們報銷了醫藥費,這些人對周衡肯定是會心存感念的。他們在各種場合宣傳這件事,對於周衡在臨一機站穩腳跟,也有極大的幫助。

處分張建陽,給一部分退休工人報銷醫藥費,這兩項舉措所起到的效果甚至遠遠超出了周衡和唐子風預先的估計。

沒有經曆過嚴冬的人,無法體會到春天的溫暖。過去幾年中,臨一機的領導班子隻顧自己奢侈**靡,中層幹部各有打算,普通工人完全處於一種爹不親、娘不愛的狀態,隻能自己去找出路。

可現在,來了一個新廠長,上台伊始就把專門舔領導溝腚子的張建陽給貶到服務公司去了,又給生活困難的老退休工人報了醫藥費,用的還是原本給新廠長配移動電話用的錢,這怎能不讓全廠職工的心裏暖洋洋的。大多數的工人其實都是很善良的,但凡有人給他們一點陽光,他們就能夠燦爛起來。

接著,周衡又指示要把廠部的幾部豪華小轎車全部變賣,收到的錢用於報銷更多職工的醫藥費和其他欠款。這個決策經樊彩虹刻意宣傳,在廠裏再次掀起一個輿論熱潮。

借著民意,以及張建陽被貶一事在中層幹部心裏留下的陰影,周衡要求各部門立即上報小金庫情況,並規定小金庫自即日起全部封存,其中的資金由廠裏統一安排使用。任何部門膽敢頂風作案,私分小金庫,廠裏將會采取最嚴厲的手段進行處分,最嚴重的可以移送司法。

這些措施相繼出台,對於提振民心還真起了挺大的作用。封存小金庫一事,對於不少機關幹部的利益是一種傷害,但大多數人還是給予了非常謹慎的理解和支持。

絕大多數人的命運都是與企業綁在一起的,企業如果垮了,自己的部門還能存在嗎?部門小金庫裏那點錢,又夠幹什麽用的?

如果新廠長真的能夠革新除敝,讓廠子起死回生,那麽自己放棄一點從小金庫得到的利益,又有何妨呢?想當年廠子經營紅火的時候,有什麽年終獎、雙過半獎,五一國慶啥的,也都有各種名目的補貼,三塊五塊的,加起來也非常可觀。還有,廠裏夏天發西瓜,冬天發木炭,過年一人10斤豬肉、20斤雞蛋,那叫一個爽。有這樣的福利,誰又會在乎部門小金庫裏那點小錢?

至於說過去就無緣染指小金庫的那些人,對於這個政策就更是舉雙手支持。同一個廠子裏的人,說好的同甘共苦呢?早就看不慣機關裏那些人私底下分錢了!

麵對著一片好評,周衡心裏明白,這一切都不過是暫時現象而已。廠裏已經又有兩個月沒給工人發工資了,不滿的情緒正在積蓄。等到大家發現自己做的一切不過是一場“秀”的時候,他們會重新對廠領導失望,並且會掀起新的一輪討薪運動,讓新廠長顏麵無存。

“老韓,周廠長能不能在臨一機站住腳,就看咱們此行的成果如何了。如果我們不能把金堯車輛廠欠我們的200萬貨款要回去,廠子就要徹底完蛋了。”

千裏之外的霞海省金堯市,唐子風拽著韓偉昌從火車上下來,笑嗬嗬地對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