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有展蕭領隊,那些草莽“英雄”遇上西岐軍隊和大寧禁軍,當然沒有勝算。今生卻不同,李忘舒先行一步,儼然將禁軍收銀子殺人這事落在實處,那西岐人以一敵二,很快就會落入下風。

李忘舒打的當然是趁亂離開的主意。

她既要逃,自然要先惹出個亂子來再逃,給那皇帝爹找些麻煩處理,她才能安安穩穩做她的事,免得被朝廷的人時時盯著時時打擾。

展蕭是真的收了她的銀子,帝令雖然不知道是幹什麽的,但前世宮中和西岐見聞,都讓她知道這東西恐怕對寧帝格外重要。

前世她記著母妃的話,沒把帝令的下落告訴任何人,今生她說出來了,帝令也確實在她手中,有這兩件事,足夠讓那皇帝爹先好好動心思查查禁軍了。

寧帝李炎,別的做得不好,內鬥可是一把好手。她說的話都不作假,要查清楚前因後果,還要應付西岐人,沒幾個月,掰扯不清。

幾個月後,她早到了錦州,求她叔父庇護了,再想讓她和親,李炎也得掂量掂量。

此時幾方人馬已經亂作一團,她隻借著車馬隱蔽,很快便已到了隊伍邊緣。

隻是那西岐人也不都是傻子,她要往官道邊的林子裏跑,才起了身,便被發現了。

“將軍,那公主要逃!”一個西岐士兵朝著呼延海大喊。

他說的是西岐話,李忘舒前世在西岐兩年,卻也能聽懂大概。

她心裏一驚,已然從懷中抽出一柄匕首來,可還不等她做出什麽動作,已覺身子一輕,竟是有人拽著她的胳膊,將她“扔”到了旁邊。

“公主要走,還不趁現在趕緊走嗎?”展蕭一劍斬下前來阻攔之人,擋在李忘舒身前。

“展蕭……”李忘舒愣了一下,隻覺得眼前這人好像和前世印象裏的不太一樣,但又想起他武功高強,遂來不及細思,便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回轉身就跑。

“攔住他們!”呼延海大喝一聲,看見放走大寧公主的是禁軍的人,更覺怒氣衝天。

隻是展蕭且戰且退,始終攔在李忘舒逃走的路上,那些追去的人來一個殺一個,根本沒人是他的對手。

西岐人早已被衝散了隊形,整個和親的隊伍也已是狼藉一片,又有那些江湖好漢趁亂補刀,刀光劍影間,西岐人已然落入敗局。

隻是李忘舒已經顧不得那些了,她隻知道她一定要跑,離開西岐人,離開禁軍,她隻有這一次機會,隻有跑了才能活下去,才能做更多的事,救更多的人。

她還穿著宮中準備的嫁衣,盛裝繁複,進了林子便隻聽得布料掛在枯枝蓬草上撕裂的聲音。

原本精致雍容的發髻此刻也已半散開,掉了幾支簪子也不知了,好在宮裏的嬤嬤念叨著和親事大,裏頭藏了發帶簪子固定,這才沒跑成一個完全披頭散發的瘋子。

隻不過體麵是沒有了,她跑得口幹舌燥,卻連回頭看一下都不敢。

沒過多久,又聽見後頭仿佛傳來追兵的聲音,她更不敢停,專往密林深處跑去。

李忘舒隻覺她恐怕把平生力氣全用到這逃命上了,也不知跑了多久,跑了多遠,隻覺得喉嚨如同著了火,兩隻腳好似沒了知覺,這才腿一軟,摔倒在地上。

她想著,重來一回,總不能倒在永安城外,便用足了力氣想爬起來。

隻是下一瞬,胳膊上卻忽然傳來一個巨大的力道,接著整個人就被拖到一邊去了。

“是你……”

李忘舒話還沒說完,便見那人比了個噤聲手勢,指了指他們藏身的這處灌木草叢外頭。

展蕭臉上身上尚有血跡,隻是看著倒不像他的,他此時認真盯著外頭,神情冷肅,似乎沒有打算解釋一下剛才發生的一切。

李忘舒抿了抿唇,朝著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便見那灌木枝杈的縫隙間,出現兩個人影來。

“將軍,他們就是朝這邊跑的!咱們傷了這麽多人,定要把那公主抓回來!”

是呼延海!

李忘舒瞪大了眼睛看向展蕭,他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難道還要在這林子裏再和呼延海打一架嗎?

李忘舒咬咬牙,手上使力,便想撐著站起來自己走。

隻是她剛有動作,立時一隻有力的手便按住了她的肩。

李忘舒大驚,若非此刻呼延海和一個西岐人正朝這邊找她,她倒想一腳踹在這個膽大包天的展隊正身上。

不過變故也往往正發生在一瞬間,李忘舒剛想掙紮,便覺肩上的力道一輕,隻聽得那頭突然傳出一聲淒慘的大喊來。

她隻覺得好像旁邊有個黑影閃過,下一瞬,待她起身往灌木叢外看去時,展蕭竟已出現在了那西岐大將身邊。

“你……”呼延海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人。

他腿上中了飛鏢,還沒來得及拔刀,此人已一劍正中他的脖頸。

展蕭鬆開手上的力道,呼延海便失了力,瞪著眼睛倒在了地上。

“別,別殺我……”餘下的西岐人不過是個普通士卒,哪裏見過這等詭異場麵。

他登時嚇得滑跪在地上,張著嘴卻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展蕭的劍轉而指向了他,執劍之人臉上神情淡漠,目光沉穩如幽深寒潭,唯有劍尖滴下一滴血來,如同滴在那西岐士卒的心尖上,讓他渾身都是一顫。

“別殺我,饒命,饒,饒命……”

“滾回去告訴你主子,呼延海死了。”

他淡淡地吐出那幾個字來,而後將劍尖,從那西岐人的眉心移開。

那西岐士卒愣了一下,竟是“咕”的一聲自己吐出一口血來。

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往後退了兩下,才從地上爬起來,而後看著麵前這如同閻王般的“惡魔”,一句話也不敢說,轉身就朝林外跑去。

展蕭從腰間抽出一塊方布來,將那劍上的血擦了幹淨,而後丟在了呼延海的身上。

李忘舒站在不遠處,看著他收劍入鞘,怔怔地道:“軟劍……殺人……”

展蕭看向她,開口道:“剛柔並非絕對,軟劍,當然可以殺人。”

*

日上中天,林中倒不似外頭那麽炎熱。

一條小溪從樹林裏穿過,流水潺潺,隻是初春時節,還涼得徹骨。

李忘舒蹲在溪水邊,借著水中倒影,此刻終於能將頭上那些礙事的首飾全都摘了,重新紮了個方便的發髻,而旁邊的展蕭,則好像渾然不覺溪水涼意,終於將自己臉上手上的血跡洗了幹淨。

他那禁軍步兵營侍衛便裝的外衫也不能要了,索性脫了鋪在了地上。

李忘舒也不知這樣天氣他冷不冷,隻是覺得這展隊正好像對這處林子,還挺熟悉的。

“殺了呼延海,卻把他的手下放走,你是故意給自己找個理由跟著我嗎?”

梳好了發髻,李忘舒站起身來,看向那名為展蕭的侍衛。

展蕭的動作停了一下,抹了一把臉,站了起來。

李忘舒微笑看著他:“你收了我的銀子,護送我離開,如今我逃了,你也不必跟著我,拿著銀子風流快活,不是更好嗎?”

“既收了公主的銀子,自然要為公主辦事,自當護送公主。”展蕭垂眸。

“我放你走你都不走,當真隻是為了銀子嗎?”

展蕭抬起頭來,有些不合規矩地看著麵前這個“曾經”尊貴的女子:“公主當真不知道,屬下為什麽放走一個通風報信的嗎?”

李忘舒定定地回視他的目光,半晌,忽笑了出來:“你的意思是,你還是在幫我嘍?”

“公主今日故意挑起三方混戰,又不惜搬出‘帝令’這樣的籌碼,不就是為了讓朝廷和西岐人鬥個你死我活嗎?如果不放走一個通風報信的,西岐人哪裏能知道,公主殺了他們的呼延大將呢?”

“人可是你殺的,那西岐侍衛也長了眼睛。”

“可他不認識屬下,隻認得公主。”

被人看透了的滋味並不好受,李忘舒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麵前這位禁軍步兵營的隊正。

“那你的打算是什麽?你既識破了我的局,就該知道我不隻為了逃走,這樣你還跟著我嗎?”

“屬下回答過了,既收了公主的銀子,自當為公主盡心竭力。”

“好啊。”李忘舒仿佛想通了什麽,抱著胳膊淺笑,“既然如此,展隊正是否也該和我說說實話呢?”

“屬下,何處欺瞞?”

李忘舒轉而看向那條潺潺溪流,漏過枝葉的陽光照在其上,仿佛灑下一片耀目的金粉。

“你不是步兵營的人吧?”

她語氣輕鬆暢快,仿佛在講一個尋常笑話一般,卻讓展蕭的麵色陡然一沉。

“讓我猜猜,有這般武藝身手,敢一劍殺了呼延海,卻又不敢拿了我的銀子離開,隻怕是回去就免不了被追責。一個步兵營的隊正,拿了銀子就能跑得遠遠的,官道上戰局一團亂麻,不過是多數一具屍體的事,隨便就能給自己買個後路。”

她轉過視線來,帶著幾分狡黠看著展蕭:“可你卻不敢,除非,你根本不是步兵營的隊正,你的生死,要登記在冊,要被你買通不了的人核實。”

她背著手,忽然近了些,沉了聲問道:“你,是殿前司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