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盧希斯沉默不語,杜迪安趁熱打鐵,道:“你先前說,你們修道院勸人向善,但什麽才是善良?我覺得,善分兩種,一種是凡人的善,也就是你先前說過的「善良總是沒錯的吧」這種善。為什麽說善良是沒錯的,因為律法隻製裁惡人,而不會製裁善人。”

“這種善,指的是心性純厚,寬容,樂於助人,舍己為人。”

“如果是普通平民,做到這樣自然算是良民,他不會給周圍的環境和他人帶來破壞,是我們樂於見到的,但軍部會遵守這樣的善麽?如果他們遵守,就不會強征平民戰鬥。審判所會遵守這樣的善麽?如果遵守,他們就應該寬恕所有犯錯的人,畢竟,隻有別人犯錯了,才會用到「寬恕」,而「寬恕」也是善良裏的一種表現。”

“顯然,他們並沒有這麽做,對於惡人,他們會懲惡,殺死一個窮凶極惡的人,等於拯救了無數的好人,這就是我說的第二種善,大局觀下麵的善,有人喜歡稱作「大善」。”

杜迪安語如連珠,道:“殺人是壞事,但殺壞人卻是好事,而這兩種的區別,在於他們的作用,殺人是破壞製度,殺壞人是維護製度,也就是說,不管是哪種善,目的都是維護大局製度。”

“善良總是沒錯的,因為所有人都善良,人類才會和平,犧牲會減少,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但對於那些不想遵守規矩的人來說,這種善就是惡,是束縛他們的繩索!”

盧希斯聽著杜迪安有些繞口的話,並沒有被打亂自己的思維,抬頭直視著杜迪安,道:“照你這麽說,你的所作所為,是大善?”

杜迪安搖頭,道:“在你看來,我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才犧牲了其他人的生命,但你應該看清一點,我犧牲了不少人是沒錯,但我給另外一些人帶來了更好的生活,這個世界的物質是有限的,就像天枰,當一端減少了,另一端自然就會增加。”

盧希斯冷笑,道:“你知道就好,這個世界必須要規矩,也必須要遵守規矩,就像一輛馬車向前行駛,這是整個人類的前進方向,所有人遵從這個路線,才能夠一直往前,如果有人不守規矩,就會讓馬車停滯不前,所以,遵守規矩和道德,就是善!”

杜迪安眼眸深邃,道:“這個世界自然需要規矩,但既然要遵守規矩,為什麽要遵守別人的規矩,而不是自己的規矩?我們人類的社會形態,其實一直在模仿蟻群,總指揮隻允許有一個,能號令所有人,所有人像聽從蟻後命令的螞蟻一樣,聽從統治者的號令,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族群活動,這樣的社會形態,能帶來高效率發展,就像一個工廠,所有人在各自職位上完成自己的事就行。”

“但這麽做卻有一個弊端,那就是統治者一旦方向錯誤了,整個族群都將萬劫不複!”

“但幸好,我們人類比螞蟻更聰明,我們雖然跟螞蟻一樣,不敢違背蟻後,但我們有自主意誌,並不是無條件形同傀儡般的服從!”

“我們人類的每個統治者都將麵臨被所有平民審視的處境,平民雖愚,可一旦統治者的方向錯誤,就會出現戰爭,叛亂,有人造反!說白了,我們人類的統治者不具備絕對的統治能力,隻是所有平民的集體意識化身,如果這個化身違背了所有平民的集體意誌,就會被所有人推翻!”

“有句古話,水能載舟,也能覆舟。”

杜迪安淡漠道:“你覺得我是叛亂,造反,這恰恰就說明,如今的壁主掌舵的方向是錯誤的,需要有新的人代替!”

“你還妄想取代壁主?”盧希斯微微瞪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本以為杜迪安的野心是占據外壁區,沒想到卻是想著取代亞裏士多德陛下,簡直是天方夜譚,難以置信!

“為什麽不敢想?”杜迪安瞧著他,道:“第一任壁主是怎麽來的,第二任壁主又是怎麽來的?難道他們是沒用腦子想,生下來就是?”

盧希斯怔住,過了好一會兒,才沉聲道:“他們是由神國製定,你想要當壁主,得先過神國這一關!你上麵說的這些,隻是你給自己叛亂找的借口罷了,說到底,你隻是滿足你自己的私欲!”

杜迪安靜靜地看著他,道:“既然這些你不聽,那我問你,你說你們修道院傳播的是善良,公平,那你覺得,你們修道院做到了麽?”

盧希斯想也不想地道:“當然!”

杜迪安淡然道:“如果做到了,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如果他們善良,為什麽不將這外壁區賞賜給我?為什麽要奪回去,甚至不惜讓你冒險,犧牲你的小命,甚至要跟我兵戎相見,如果我頑固抵抗的話,外壁區的軍部將全部戰死!這樣的傷亡,他們敢直視麽?”

盧希斯啞然,沒想到杜迪安反咬一口,心中氣得咬牙,道:“我說了,這是規矩,你擅自奪走外壁區,就是不合規矩!”

“難道善良也得跪在規矩麵前?”杜迪安瞧著他,道:“我再問你,你說公平,你信麽?”

盧希斯臉色變幻了一下,知道這是個爭議性極大的問題,他說道:“我知道,有些人會認為沒有公平,比如那些出生卑微的,跟一出生就是貴族的人,這就是不公平,但這是神指定的,他今生是貧民,前世必定是窮凶極惡之人,今生是償還罪孽。”

“而我們修道院,就是維護公平的,雖然人生下來不公平,但如果犯罪了,都將受到同樣的判決,這難道不算是公平?!”

杜迪安淡然道:“我倒覺得,這世界是很公平的,反而是你們努力做的這些事情,在製造不公平。”

盧希斯愣住,杜迪安的話再次出乎他的意料,沉著臉道:“這話什麽意思?”

“富人一天也是二十四小時,窮人一天也是二十四小時,這難道不是公平?”杜迪安徐徐而侃:“無論是窮人,還是有錢人,又或是貴族,所有人都會覺得不公平,這難道不恰恰也是一種公平?”

“這個世界本就存在差異,而你們修道院卻努力讓人相信公平,這對於那些聽信你們的話的人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不公平!”

杜迪安瞧著他,道:“你說,這不是製造不公平,又是什麽?”

盧希斯呆住,一時無語反駁。

他感覺杜迪安說的每句話,都跟他以往接觸到的人完全不同,就像在跟另一個世界的人在聊天,而他自己也沒發覺,自己的心中悄悄地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道:“不管怎麽說,你的所作所為,讓很多無辜人的家破人亡,他們沒有招惹你,也沒有傷害過你,但你卻主動傷害了他們,這是你的罪孽!”

杜迪微微搖頭,道:“天地是局,眾生皆是棋子,不管你是一枚小卒,還是皇後,又或是王,都有被殺的可能,你可以選擇停止不前,但並不代表你就是無辜的,一旦你的這一方輸了,滿盤皆是廢棋!所以我們大多數人都拚命地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追求權勢的人,一開始的目的也隻是想讓自己更安全,隻是時間久了,卻更加享受控製別人安全的感覺罷了。”

“這就是局裏的規矩,所以,我無罪。”21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