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雪地飛燕

深夜的大興安嶺林區,一片濃蔭匝地的喬木林裏,一個看上去約四十來歲,麵目沉鬱的中年女人,一語不發地坐在一根被砍伐過的樹樁子上,看樣子是在等人。

這個鍾點,一個女人孤身出現在這樣偏僻的森林裏,實在不怎麽正常,不過若知道她的身份,是為質子人賣命的地球複活者,也就不足為奇了。

遠處傳來“嘎嘎”的動靜,是有人正踩著一地枯枝與石子朝這邊走來。

女人站起身,甩甩僵硬的兩腿,努力克製著緊張。她死盯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兩眼充滿敵意。

一道高瘦的身影,如黑色的梭子般在幾棵大樹之間出現又隱沒幾次,就飛也似的站在了女人麵前。

“你就是鳥人在任務芯片裏標注的接頭人,雪地飛燕?”黑影問。

夜間的大興安嶺裏寒氣極重,這人因在快速奔跑,更卷來了遠方的冷意,給風夾著撲到女人微胖的臉上,凍得她一顆心幾乎要爆裂開來。

顯然她盡量保持著鎮定,但聲音還是有點發抖,回答道:“對,雪地飛燕是我的網名。我可沒興趣這麽大夜晚的,和陌生人在荒郊野地裏聊天。你把東西交給我,我就走。瞿先生,我主子是什麽人你很清楚,所以最好別耍花樣。”

來人正是瞿兆迪。他冰冷地注視女人片刻後說:“強子對撞機的數據,是這些年來你主子最想得到的東西對吧?有了這些數據,他們就能弄清構成地球大氣層的微粒結構,並防止有一天,地球人用希格斯場取代破損的大氣層,形成新的防禦保護罩。”

雪地飛燕搖頭說:“主子要沒往我腦子裏的芯片輸入內容,我就什麽也不懂。你說的希格斯場指啥,我聽不明白,明白了也不能告訴你。主人是仁慈的,但對背叛者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瞿先生,我與你無仇無怨,隻是各為其主,你可別害我。”

“無仇無怨?”瞿兆迪的臉陰沉得像要打雷,“生命固然寶貴,卻也不能因為要活命,就把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出賣給侵略者!你為了保持心跳,就不惜把良心拋去腦後,而沒有良知的心,是不配在世上跳動的!”

對於他義正辭嚴的訓斥,雪地飛燕無動於衷,隻麻木地說:“你這種從沒踩過生死線的年輕人,憑什麽站在所謂的道德高度說風涼話?等當有一天,你必須在生與死之間做出選擇時,再確定你和我是不是同一類人。”然後一隻手伸過去,示意他快把瓶子交出來。

這話聽似為自己辯駁,可細加分析,卻任誰也無法反駁,或許唯有麵對死亡時,人才會撕下平日的偽裝,流露出真實的本性。

瞿兆迪的手插進夾克口袋,但又停住,問道:“最多不超過兩個月,地球就將陷入無邊的戰亂,你的家人與朋友也難以幸免。難道質子人會給他們每人都發塊核盤,保護他們也免受輻射波傷害?”

說到這個問題,雪地飛燕的眼神裏才隱現黯然,搖搖頭否認:“怎麽可能?他們隻能跟隨人類大部隊遷往地下防空洞。現在外麵不是傳言,一顆彗星即將撞上地球,地球末日即將來臨,全世界都必須躲入地底才能活命嗎?據說那些防空洞裏黑咕隆咚的,沒電沒天然氣,甚至沒吃沒喝,連原始社會都不如。山洞裏的原始人,還能進山打獵下河摸魚呢。”

為防止地下光大陸的高科技能力被敵人察覺,各**政部門隻能用這種謊言向外界放出風聲,可這樣一來,又嚇到了普通民眾,導致人們對地下大遷移產生強烈的抗拒感,這確實是光大陸不得不麵對的矛盾。

瞿兆迪一笑,附和著說:“是啊,現在地麵科技這樣發達,人們都享慣了福。很難想象突然有一天,要倒退回山頂洞人的時代。既然如此,你舍得放你的親人們走?”

想都沒想,雪地飛燕就信心十足地回答:“那種艱苦的日子,他們過不了幾天的。一旦地麵平靜了,複活者軍隊就會幫主子們進入防空洞抓捕幸存的地球人,要把他們一個不剩地抓上來。主子已經向我們保證,所有複活者家屬都不會淪為試驗品。說實話,不管是主子還是複活者,都希望盡可能多的人進地下掩體的。按照暗質星上尚處於沉睡狀態的質子人數量,要想每個人都擁有合適的有機軀體,地球人的數量還遠遠不夠。如果能源源不斷地向主子提供試驗品,我們對他們就還有用處,就能保證自己和家屬的安全。”

“這你也相信?”瞿兆迪差點笑出聲。

雪地飛燕睜大眼反問:“為什麽不信?質子人是我的大救星,沒有他們的醫療援助,十年前我就病死了!而他們不會生病,壽命很長,人類唯有屈服於這樣強大的群體,才不會繼續遭受疾病的困擾。”

說完這番話後,雪地飛燕拿著玻璃瓶頭也不回地走了。望著她如團黑水般融入夜色的背影,瞿兆迪長長歎了口氣。這個女人,是複活者的代表,他們本來是可憐人,卻為了挽留脆弱的生命,硬生生把自己推上了真正悲慘的絕境。

雖然目前,地下光大陸還沒正式成立聯合政府,太空軍的國際軍事委員會,卻一直在行使政府的職能。根據軍委會以《憲法》為基準製定的《軍管法則》,所有罪行裏最嚴重的是反人類罪,而反人類罪裏最嚴重的,就是勾結外星人,出賣地球利益的惡行。

如果嚴格按《軍管法則》的條例執行,所有複活者,不管最後是會頑抗到底還是會繳械投降,都將被判處死刑。那位雪地飛燕以為地球的末日快到了,其實真正來臨的,可能是她自己的末日。

“與鳥人的交易兩清了,我也該回三團實驗室繼續做試驗了。瞿兆航,你究竟跑去了哪裏?”

瞿兆迪望著橫在眼前的樹枝自語,又像刻意在說給老天聽。臨走時,又停下腳補充一句:“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親弟弟,如果能救你,治好你,我絕不會錯過機會。隻要你還活著,哥哥就一定會找到你,讓你好好地活下去!”

或許是在思慮中浸沒太深,他沒注意到在密林上空,正盤旋著一架麻雀般大小,閃爍著微弱紅光的無人機,並拍下了他與雪地飛燕見麵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