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恐怖疫症

陳同忠已泣不成聲,本能地撲過去阻止收屍人帶走陳浩的遺體,卻被走在前麵的那位胳膊肘一拐,摔了開去。

“陳鎮長!”

兩名護士見狀驚叫,忙伸手去扶陳同忠,就這一會兒功夫,收屍人已一前一後地走到麵包車前,把屍袋扔進了敞開的車門,那動作之粗野,如扔一件粗重的貨物。

“哎呀,這些人怎麽能這樣!”

一名護士打抱不平地朝著院子嚷嚷,剛站穩腳的陳同忠輕拍她的手背,歎著氣說:“反正遲早要抬走的,就算多看一眼,又有啥用?”

可在推搡過程中,收屍人戴在手腕上的,一塊樣式奇特的手表,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從外觀上看,那塊表與普通男士手表沒太大差別,深藍色的表殼配紋路細密的黑色牛皮表帶,一般大商場裏就能買到。

奇就奇在表殼下的表盤,表盤內布滿泛微弱紅光的螺紋,螺紋一圈接一圈向中心黑點旋轉,既似一種三維的視覺動感圖像,又像是真的在轉動。除去螺紋,表盤就空無一物了,連最基本的時間刻度與指針也沒有。

但疑問僅一閃而過,陳同忠所有的心思就又回到了兒子身上,口裏說“算了”,兩隻腳還是不受控地向外跑。

緊趕慢趕趕出大門,那輛麵包車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石子路上揚起的塵土,讓他給淚水覆蓋的視線更加模糊不清了。

就在這時,又有兩名病人給緊急送來了衛生所,是一位老太太和她六歲的外孫女。祖孫倆早上起來喝了點稀粥,兩小時後就出現了惡心嘔吐,四肢抽搐的症狀,並且在送院途中身體開始水腫,臉色也有些發紫。

陳同忠同情其他病人,這時卻沒有餘力過問,辭別緊張忙碌的醫生護士們後,扶著圍牆慢慢走回了家。

第二天他早早起身,準備過市殯儀館辦理殯葬手續。孩子火化前,得先舉辦一場小型追悼會,鎮上差不多每家都派了一個代表參加。

然而還沒動身出門,鎮衛生所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市裏的醫院懷疑陳浩是死於某種還沒確診的傳染病,遺體已轉給有關部門進行屍檢,殯儀館他就先不要去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接下來的整整一天,陳同忠啥都幹不了,一個人在樓頂天台上呆坐,望著發白的天空不停重複這一句話。

那天過後,哪怕他想去“有關部門”追回屍體也顧不上了,因為他老婆突發心梗,呼嘯的救護車還開在半路時,她就停止了呼吸。

陳家的悲劇隻是序曲,當陳同忠抱著死去的妻子悲痛欲絕,小鎮的滅頂之災正悄悄拉開帷幕。

誰也料不到,送進衛生所的祖孫倆不是單發病例,而是首發病例,她們代表一場恐怖疫症的開始。從那天起,娜塔莉鎮連續有老人和兒童病倒,輕者不停嘔吐且全身水腫,重者呼吸困難抽搐不止,身體還多處出現瘀紫。那種紫脹,就像全身血管都在使勁向淺表皮下擴張,連血管中血液的流動都能看清楚。

除去人,鎮上的貓狗也相繼起了反應。狗忽然攻擊性大增,隻要見到生人就狂吠不止,隨時準備著要撲上去撕咬。

到了夜間,輪到貓加入來發威,滿鎮子響的都是它們嬰兒般的嚎哭,與此起彼伏的狗吠聲混雜,安靜祥和的娜塔莉鎮,莫名就淪為了讓人毛骨悚然的鬼鎮。

連遭喪妻喪子的人生劇痛,給逼入了絕境的陳同忠還沒意識到,死神吐出的死亡之氣正從他家向別家蔓延。妻子的死亡證明上,醫生列明的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所以接下來的整個殯葬過程就沒再生出枝節。

捧著骨灰盒從綏芬河市回來,陳同忠癡癡呆呆在空****的廳裏坐了兩天。悲痛把他整個人都抽空了,別說站起來,他就連躺下去的力氣都沒有。腳邊一尺之內的地上,滿是煙頭,要不是其中一支還亮著一星火光,會讓人錯覺他已經像和尚那樣坐化了。

“砰砰砰~”這時卻有人使勁敲門。

哪怕發生了九級地震,陳同忠也不想動彈一下,他情願給塌下來的天花板砸死。外界的一切早就與他無關了,他想象自己現在也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急促沉重的敲門聲漸漸遠去,很快周圍的世界,就會陷入死亡的空寂。

然而他畢竟還活著,既然死亡隻是一廂情願的妄想,敲門聲就不可能真正停下來。來訪的那位契而不舍,用“砰砰”如打雷的動靜表達必見鎮長的決心。雙方足足僵持了五分鍾,最後還是陳同忠妥協,勉強拖著兩條猶如綁了石磨的腿站起來,走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平章小賣部的平章嫂。這女人三十多歲,長得五大三粗不說,皮膚還黑得像白鬆煤礦出產的煤塊。據說從隔壁村子嫁來娜塔莉鎮前,跟著她爹殺了好幾年豬。

“咳咳咳……陳鎮長,出大事了,您可行行好去看一眼吧!”

門一開濃重的煙味就撲鼻而來,嗆得平章嫂猛咳幾聲,她卻顧不上抱怨,沒頭沒腦地衝陳同忠大呼小叫,那叫一個中氣十足,估計鎮上人全抽搐倒了也輪不到她。

“出大事……嗬嗬,還能有更大的事出?”

這是陳同忠內心的回答,等說出口,就隻剩下漠然的三個字:“怎麽了?”

大概是對自己語言表達的能力有數,平章嫂四肢並用,跺著腳比劃著說:“鎮上來了老大一隊軍人,硬栽著說俺們這兒發生了傳染病,得防止給傳到別的地方去,所以要封鎮!那些人的軍裝上全套的白大褂,臉上還帶著大口罩,喏喏喏,就像這樣,嚇死個人了!”

為形象說明那些軍人有多可怕,她使勁用兩隻滾圓的肉手捂住鼻子以下,隻露出一對小眼睛,驚恐地眨巴個不停。

陳同忠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卻似乎又想起了更重要,或者說更可怕的大事,這次不捂自己,一把揪住陳同忠的胳膊,聲音也夾著哭腔說:“他們還說……還說……”

“哎呀,還說什麽?你好好告訴我!”陳同忠加重了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