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外麵異響,繡娘開門查看,這一看不打緊,官兵衝上來直接便將鋼刀架到了她脖子上,繡娘頓時嚇得腿都軟了,高喊:“幾位官爺,賊人在裏麵!”

“拿下!”帶隊百戶一聲令下,官兵一擁而入,連同繡娘在內,一眾教坊司的人皆被按倒在地。(無彈窗廣告)

而這會兒,那渾人還在跟馬九等人纏鬥,手上的棒子揮舞起來倒也有幾分章法,可惜雙拳難敵四手,他就憑著一股蠻力,沒幾下就被馬九三人給製服了。

被按倒在地的渾人兀自大喊:“放開俺,放開俺!”

百戶上前,向抱著手臂眉頭緊鎖的沈溪請示:“大人,人已拿下……您沒事吧?”

沈溪道:“人倒是沒事,可能一條手臂廢了!”

百戶當即惱了,瞪大眼睛喝道:“誰人如此鬥膽傷害督撫大人,一定不能輕饒他!”

打人的元凶還在那兒繼續大喊“放開俺”,這會兒教坊司內上下人等,包括房間、後院裏的客人和姑娘,都被官兵擒拿出來,外麵還有上百官兵將教坊司圍得水泄不通。

繡娘這會兒已沒了之前的氣勢,支支吾吾道:“此……此乃假冒的督撫大人。”

沈溪抱著手臂,走上前喝道:“誰跟你說本官乃冒充?”

繡娘驚慌失措,四下打量,想把小安找來對質,但這會兒教坊司內亂作一團,根本就無從找尋。

百戶喝道:“襲擊朝廷命官,等同謀反,大人,請您示下,如何處置?”

沈溪道:“押回去,等本官慢慢審訊,看背後有何人指使!”

“大人,冤枉啊,民女冤枉啊……”

繡娘高聲喊冤,人卻被拖著往外走,連衣服都被扯破了。

等下樓來到教坊司門口,外麵圍觀的老百姓密密麻麻,眼見教坊司的人被捉拿,很多人在那兒叫好……教坊司是銷金窟,沒有一定身家根本消費不起,現在看到教坊司中人倒黴,那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自然拍手稱快。

人堆裏鑽出個腦袋,正是剛才逃得比誰都快的唐寅,他逃遠後才想起這麽做有些不講道義,委決不下於是折身回來看看,見官兵從裏麵把教坊司的姑娘、雜役和客人都押解出來,連忙拉住一名圍觀的人問道:“裏麵怎麽樣了?”

那人瞥了唐寅一眼,扁扁嘴道:“想知道自己進去看,這會兒衙門辦案,誰敢去?”

唐寅隻覺得臉燒得厲害,心中無比羞慚,嘀咕道:“到底他是我東家,遇到危險我這個幕僚先跑了,要是人被打死打殘,以後我唐伯虎還有臉麵做人?”

“大人出來了!大人出來了!”

在人群呼喊聲中,沈溪被人扶著走出來……沈溪明顯受了傷,一條手臂晃晃悠悠,用布條給掛了起來。

“青天大老爺啊!”

百姓們可不管教坊司裏發生了什麽,有人起哄,大多數人就跟風,然後跪倒一大片。

沈溪之前已是兩次公開露麵,一次在南海縣衙審案,一次在城南港口查封官鹽,在普通老百姓中的威望不低。

唐寅硬著頭皮過去問候:“沈中丞,您無大礙吧?”

沈溪瞪了唐寅一眼,平日心高氣傲的唐寅這會兒沒了臉麵,老臉通紅把頭低下,卻聽沈溪喝一聲:“回官衙!”

唐寅悻然跟在隊伍後麵,往驛館方向去了。

回到驛館,士兵手舉火把,將之前教坊司一幹人等以及當晚客人,上上下下加起來足有六七十號,全強迫跪倒在院子裏,很快寬敞的院子便人滿為患。沈溪在大堂前麵站了一會兒,覺得手臂疼痛得厲害,便叫過百戶囑咐一聲,自己先進後院治傷。

沈溪手臂雖然未骨折,但這一棍子打得著實不輕,胳膊青腫一片,謝韻兒聞訊出來,見到沈溪的傷情,頓時忍不住滑下兩行熱淚。

“相公怎麽如此不小心……”

謝韻兒趕緊讓小玉和秀兒去準備器械,然後捋起袖子,親自為沈溪包紮。雖然謝韻兒不是跌打大夫,但她有處理傷情的經驗,在她親自操勞下,沈溪傷處很快處理好,然後似模似樣用木板夾起來,再用布包紮,掛到脖子上。

表麵上看起來沈溪好像胳膊斷了,但其實問題不大。

“夫人別擔心,一點小傷而已,為夫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嘶,輕點兒……”沈溪吸了口氣,然後強笑著幫謝韻兒擦去香腮邊的眼淚。

謝韻兒沒說什麽,一旁朱山氣呼呼地道:“敢打老爺,我去跟他們拚了!”

沈溪趕緊讓秀兒拉住朱山,道:“別衝動,老爺我還沒想把他們怎樣著,你急什麽?其實說起來……唉算了。你們先回去休息,我處理完事情自會回後院。”沈溪本來想說,這傷是我自找的,常在河邊走哪裏有不濕鞋的?

上次是唐寅替他挨打,這次唐寅跑得快,而他又是“假冒欽差”的罪魁禍首,教坊司的人自然會優先拿棍棒向他身上招呼。不過如此正好成全沈溪,如果空口說被人打,恐怕沒人信,現在真被打了,表麵上看起來還很嚴重,就可以借這事大做文章……但實際上沒傷筋動骨,傷養幾天就好了。

等沈溪從後堂出來,馬九和那百戶正在對剛才打人的渾人“小懲大誡”,用棍棒在那人脊背和屁股上招呼了三四十下,那人依然在不停大喊:“放開俺!”

唐寅見沈溪出來,趕緊作出“忠心護主”的模樣,朝那人喝道:“再喊,把你舌頭給割了!”

沈溪一臉怒色,往大堂門口一站,馬上有親衛搬了張椅子出來,他坐下後喝道:“剛才哪個不開眼,說本官是冒充的?”

繡娘被兩名士兵拎了出來,跪倒在沈溪麵前。繡娘悲呼:“大人,民女有眼不識泰山……”本來繡娘想指認小安,但隨即想起小安不過是把她聽到的沈溪的話告訴自己,或許是這年輕督撫有什麽深意,於是改口:“是不開眼的王八,說大人是冒充的,大人,您要問罪就問王八,不關民女的事情!”

居然有人叫王八,沈溪心想,這教坊司還真是什麽奇葩都有。

隨即,一個鬼頭鬼腦的十四五歲小子被人提了出來,上來一陣磕頭:“大人,饒命,小人係畀冤枉架……”

因為帶著粵地口音,沈溪隻能大概明白這人說什麽。他讓人作出督撫轎子往布政使司衙門去的假象,故意讓隊伍從教坊司門口經過,讓人假裝無意跟教坊司的人透露督撫大人行蹤,這王八不過是聽到消息後據實回稟。

沈溪冷笑:“毆打朝廷命官,是何罪過?”

旁邊的百戶幫腔道:“回大人,可問斬!”

繡娘和那小王八嚇得麵如土色,磕頭間正要喊冤,忽然驛館前院門外傳來個蒼老渾厚的聲音:“不可斬!”

原本喧嘩的院子,突然安靜下來,隻見廣東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林廷選邁著大步進來,一臉努力衝衝的模樣,他並沒有質問毆打朝廷命官的教坊司中人,而是朝沈溪嚷嚷:“沈中丞,您為何無故將教坊司中人全部押解到官驛來?”

沈溪沒起身迎接林廷選,看了旁邊百戶一眼,問道:“為何?”

百戶回稟:“教坊司中人毆打督撫大人。”

繡娘聲音提高八度,道:“冤枉啊,幾位大人,民女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這位就是督撫大人,還請臬台大人為民女做主!”

連繡娘自己都承認毆打沈溪,如此林廷選便無法為教坊司中人開脫罪名,但他負責一省刑獄,對於《大明律》倒背如流,加上人老奸巨猾,見慣場麵,立即有了對策。林廷選道:“按《大明律》,流外官及軍民吏卒毆非本管三品及以上官者,杖八十,徒二年。不知者可酌情減免,杖四十,小懲大誡!”

沈溪向林廷選比劃了一下自己掛在脖子上的手臂,問道:“林臬台,你這是要包庇罪人?”

林廷選抬起高傲的頭:“本臬台隻是就事論事,一省之刑獄,乃提刑按察使司統轄,沈中丞無權過問。”

沈溪笑道:“那我就要好好跟林臬台說道說道了,《大明律·刑律》中,是說流外官及軍民吏卒毆非本管三品及以上官者,杖八十,徒二年。可有後綴,若傷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折傷者,杖一百流二千裏。本官可有說錯?”

林廷選詫異地打量沈溪,他沒料到沈溪對《大明律》如此清楚,隻能點頭:“是。但沈大人如今可有折傷?”

沈溪一擺手,讓人把剛才被打幾十棍子的渾人給拖了過來,喝問:“說,是誰人將本官手臂打折的?”

“是俺,是姨娘讓俺做的,說給俺娶媳婦!”

渾人不懂什麽叫包庇,有什麽說什麽。

沈溪道:“林臬台可聽清楚了,是教坊司罪女蘇繡,命此人打傷本官,這杖一百流兩千裏的罪過,應該是免不了的吧?”

林廷選喝道:“但罪人並不知沈中丞身份!”

沈溪怒道:“你問她,她不知道本官身份嗎?本官已明言自己為三省督撫,她前恭後倨,口稱本官假冒,親自帶人以棍棒相向。林臬台,你不會真的跟這罪婦有何關聯,想包庇罪人吧?”

林廷選臉色黑了一下,最後一咬牙道:“那就杖一百,流二千裏!但此案需交由臬司衙門處置,絕不勞沈中丞費心!”

把人給了你,你指不定打不打呢,流二千裏?別明天就流到你臥房裏去了。

“慢!”

沈溪抬手道,“本官奉皇命前來東南三省平匪寇,今夜本官往教坊司查訪匪寇細作,未料在透露身份之後,仍遭毆打,本官懷疑罪女與盜寇暗中勾連。來人,將罪人皆都押解至柴房,集中進行關押,本官要依次審問!”

林廷選怒氣衝衝指著沈溪:“沈中丞,你這是……公報私仇?”

沈溪道:“好大一頂帽子,林臬台莫非是想過問剿滅匪寇之事?來人,送客!”

“是。”

馬九和朱起過來,作出“請”的手勢。

林廷選沒想到在自己擅長的刑獄之事上,依然被沈溪駁倒,令他無計可施。但他不甘心就此離去,因為繡娘和教坊司牽扯到出售鹽引的事情,現在被沈溪扣押,等於是把主動權白白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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