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大殿內,朝議正在進行。

這會兒兵部正埋怨工部鑄炮不力,工部則反過來指責兵部要求太高。這種事誰都不服誰,魯鑒振振有詞,我是奉陛下的皇命鑄炮,不是為你劉大夏鑄炮,我在規定時間完成鑄炮任務,好不好用前線將士說了算,不是你兵部可以指手畫腳的。

按照明朝軍製,兵部具有奉皇帝之命下達調兵之權的職責,但沒有直接統兵的權力。而五軍都督府則統率下屬的都司衛所,平時管理操練、守禦、屯田、群牧之事,戰時則奉命派將領統兵出征。

魯鑒此意,便是說人家五軍都督府都沒意見,你兵部鬧個什麽勁啊!

明太祖朱元璋為製衡兵部和五軍都督府,把兵器鑄造劃歸工部,軍隊要鑄造武器裝備隻能由工部兵器所負責,鑄造好後直接運到前線,名義上是兵部負責,但其實是工部兵器所直接麵對九邊將士。

劉大夏很不滿意,鑄了兩百門炮,本以為大明邊關無礙,結果隻有一百多門炮管用,至於炮彈方麵質量更是參次不齊,鑄造出一堆破銅爛鐵出來,戰場上別說是跟韃靼人拚命,就算是否能發射都成問題。

最後朱祐樘的話,打斷了魯鑒與劉大夏的爭執:“工部鑄炮既然出現問題,隻管重新鑄造就是,目前邊關安寧,即便延遲交付也沒什麽問題。此事就這樣吧!”

一句話,就讓劉大夏恭聲領命。

朝議永遠是壓抑人的地方,即便是皇帝連續聽聞糟心的事情,心頭也難免不爽。大臣們看到弘治皇帝麵色難看,識相的便緘默不語,但那些有責任心的,卻顧不了那麽多,明知道會觸弘治皇帝的黴頭,還是要據實上稟,力求把問題解決,這才是做臣子應有的態度。

還有的大臣有眼力勁兒,在皇帝不開心的時候,提一點讓皇帝開懷的事情,比如說謝遷,趁著空當,趕緊出列上疏,轉奏戶部尚書兼右都禦史、總製三邊軍務的秦紘的奏本,把三邊這兩年一些良好的變化呈奏,讓弘治皇帝高興一下。

謝遷把奏本遞上前,笑著稟奏:“……陛下,自韃靼撤兵後,由秦尚書總製三邊,沿邊關要隘,每二十裏築一堡,屯五百兵,戰時為兵,閑時為農,軍人不足則自內地募人,兩年開田數十萬頃,歲得糧五十萬石,如今邊關將士已能自給自足。”

一句話說完,不但弘治皇帝眉開眼笑,眾大臣也是讚歎不已。

這頭還在為錢糧發愁,另一頭邊關已經能做到自給自足,看起來是秦紘有本事,但其實邊關修土堡、屯田、招徠商賈發展貿易,這些建議都出自謝遷之手。

但要說根源,還是沈溪向謝遷提出的建議,謝遷全盤接受後上奏,被弘治皇帝采納並安排實施。

“秦尚書居功至偉,謝先生也是勞苦功高。”

朱祐樘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向謝遷施了一禮。

朝堂上,當著這麽多大臣的麵,直接稱呼謝遷為先生,並且還施禮以示尊崇,以往隻有劉健有過如此待遇。

謝遷趕緊道:“主要是陛下英明,方令邊關將士眾誌成城,外夷不敢犯邊,邊疆百姓可以安居樂業。”

眾官員趕緊行禮,一同拍皇帝的馬屁:“陛下聖明!”

朱祐樘擺了擺手,施施然坐下,他臉上雖然帶著抹自謙,但那洋洋得意的笑容,足以說明弘治皇帝欣然領受眾臣子的恭維。

謝遷又拿出一份上疏:“陛下,秦尚書奏請,以邊地修造戰車,名曰‘全勝車’,四周以火銃預備,戰時可作為攻城略地之用,閑時可作為運糧補給之用,請陛下示下!”

隨後,謝遷把一份圖紙呈遞上去。

弘治皇帝看過後大為滿意,這會兒秦紘和謝遷都是大功臣,他們提出要造什麽“全勝車”,就算勞民傷財,也會欣然準允。

不過朱祐樘為了表示他是個虛心納諫的君王,特意詢問在場大臣的意思,把“全勝車”的圖紙交由眾大臣傳閱。

等傳遞到沈溪手裏,沈溪隻是瞄了一眼,不由暗自苦笑,他本以為這“全勝車”應該有裝甲車的一些特征,就是厚重的輪廓,留幾個孔洞往外發火銃,但其實秦紘根本沒多少見識,設計出來的“全勝車”,怎麽看都像是沈溪在榆溪一戰中用過的牛車。

隨著全勝車的圖紙,還有所謂的“車陣”,說起來不過是以戰車列陣,用其上的佛郎機炮向敵人覆蓋射擊,步兵和騎兵在前後掩護雲雲……

這種招數,用一次能打韃靼人個措手不及,用兩次就純屬找死了。

可惜沈溪沒議論和否決的權力,直接把圖紙交換給太監。

最後朱祐樘煞有介事地問道:“諸位卿家以為如何?”

又是這句沒營養的話,眾大臣麵對這問題能說什麽?他們又不懂造車和鑄炮,既然是功臣秦紘上奏要修造的,連皇帝本人都覺得好,大臣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於是造車的計劃就此通過。

本來壓抑的朝議氛圍,因為謝遷的上奏而變得活潑歡快起來,弘治皇帝也不再陰沉著臉處理政務。

接下來商議的事情,就算又是跟朝廷伸手要錢要糧,或者涉及到彈劾、扯皮那些破事,弘治皇帝都一一認真聽了,並積極作出回饋。

由始至終,沈溪沒機會插一句嘴,他發覺自己在朝議上顯得很多餘,就連那些寺司的四五品少卿都能搭茬,而他卻沒那資格,因為朝堂是最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他地位低自然就沒發言權,皇帝也不會主動詢問他的意見。

朝議,在一種相對緩和的範圍中結束。

百官即將行禮告退時,朱祐樘突然往人群最後麵看了一眼,吩咐道:“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

謝遷趕緊給弘治皇帝打個眼色,朱佑樘這才想起來,連忙改口:“……右庶子,暫且留下,朕有事細說。”

除了沈溪,弘治皇帝沒留旁人,也就是說,朱佑樘這次是單獨召對。

所有大臣都退下後,沈溪恭謹地立在那兒,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麵對皇帝,他必須要小心謹慎,一句話不慎都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有明一朝,伴君如伴虎可不是開玩笑,想想大明殺了多少文臣就知道在這個朝代當官是多麽危險的一件事,必須得如履薄冰對待。

朱祐樘笑著從麵前案桌上擺放的一遝奏本下麵,拿出一份,打開來看過,道:“沈庶子,這是你上奏條陳東南沿海防備事項,朕看過,提議很好。看來你是用心了。”

沈溪心想,這不過是謝老兒把我叫到家裏,我在推辭不掉的情況下倉促寫成,哪裏用心,根本是依靠腦子裏的一些常識臨時總結出來的。

但得到弘治皇帝誇讚,沈溪還得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恭謹地回答:“回陛下,為大明邊疆防備獻策,乃臣子本分。”

“好。”

朱祐樘擊掌而歎,感慨地說,“沈卿家年紀輕輕,卻文武全才,之前派爾往泉州,不過是做使節,卻能降服佛郎機人,護我大明海防安穩。前兩年北疆一行,本是替兵部送炮,未料……嗬嗬,劉尚書為你請功,說當時他已處於絕境,你帶著十門火炮前往榆溪助陣,一戰奏功,居功至偉……”

沈溪聽到這裏,心頭暗自震驚:“劉大夏啊劉大夏,你終於良心發現了,這會兒為了讓我去東南沿海,居然不惜把當初我的功勞上奏皇帝知曉。不過……你這奏請是不是晚了點兒?”

朱祐樘幽幽一歎,道:“……當時劉尚書未與沈卿家請首功,乃是為維護邊關之穩定,如今他向朕自請罰奉,以懲不能論功請賞之過錯。朕今天就代他,向沈卿家你說聲抱歉。”

沈溪趕緊道:“為陛下和大明驅除外夷,為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甚好。”

朱祐樘暢快地笑了起來,他對沈溪如此謙和的態度非常滿意。

當皇帝的,都喜歡那種明明功勞很大,但卻從不主動爭功的大臣,尤其是像沈溪這麽年輕的官員,更是得到他的欣賞,“東南沿海匪寇盛行,地方多有奏請,朕不知該派何人前去。見到沈卿家這奏本,有些話,想問個究竟……”

朱祐樘知道沈溪以牛車陣破韃靼鐵騎的壯舉,對沈溪多了幾分信任,居然單獨召對沈溪,問詢沈溪關於平東南沿海匪寇的良策。

沈溪準備了好幾天,對於弘治皇帝的提問,可謂對答如流。

沈溪所提,不過是地方上自行納糧,兵員從地方衛所征調,然後在地方征調民船為戰船,平定沿海的海盜和倭寇,保大明海防安穩。

另外一條,就是整頓吏治,東南沿海一向山高皇帝遠,再加上大明中葉時,東南沿海很多地方都非王化之地,********凸顯,叛亂時有發生,沈溪提出很多歸化少數民族的想法,又提及一些緩和地方矛盾,休養生息等一係列安民措施。

“……沈卿家所提甚合朕意。”朱祐樘最後道,“與汝對談,卿家每一言均有見地……頗為老成啊。”

第一次麵聖,沈溪不但不緊張,臨場對答、回話都合理有據,基本皇帝問什麽,他能馬上答出來,許多見地連皇帝也要思索半晌。

劉健、李東陽、謝遷這樣的老臣都無法做到如此對答如流,難怪弘治皇帝有此一說。

沈溪自謙道:“臣隻是在進宮前有所準備,並非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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