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閱讀:  馬車緩緩啟動。

車廂裏備有羊皮水袋和洗臉帕,朱厚照用濕帕子把臉擦幹淨後,猶自在那兒嘟噥,臉上全都是不滿之色。

“太子之前見到了什麽?”沈溪問道。

“我看到二舅給劉公公送東西,我真想上去揭穿他們……哼,劉公公吃我的,喝我的,居然跟我二舅走得那麽近,等我回去後非差人打他一頓不可!”

朱厚照越說越生氣,小拳頭握得緊緊的。

朱山聽得迷糊,她看了看旁邊恢複粉妝玉琢本來麵貌的熊孩子,目光似在詢問,你二舅是誰啊?

沈溪笑了笑,對於這結果他早預料到了,張延齡要拉攏太子身邊的人,除了要讓這些人好生照料他的小外甥,也是知道這些人在太子登基後會得勢。明朝曆代皇帝,對於東宮時的近侍還是非常倚重的。

張延齡同時也有讓劉瑾當他眼線的意思,太子有什麽需求,想到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他能第一時間知曉。

雖然張延齡在做大事的能力上遠不及他的兄長,但在諂媚上卻很有一套。

“無需怪責,這是常態。”沈溪淡淡一笑,道,“逢年過節,就連皇宮也會送禮物給東宮講官。”

朱厚照有些不滿,嘟著嘴說道:“那意思是……你也收了?”

沈溪道:“這些事,回頭再說。”

沈溪不能說沒收,因為詹事府所有人都有份兒,他自然也不會例外,皇帝送給他他也就笑納了,至於張氏兄弟送的,他可全都庫存著,就算被蟲蛀了,他也不去動用一分一毫。

這是原則性的問題!

可在熊孩子眼中,隻有善惡對錯,沒有灰色界限的概念,很多事情沒法跟他解釋清楚,這些隻能通過潛移默化進行教導。

馬車才從東安門駛入東安門大街不遠,朱厚照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倒不是說沿途風景有多美,而是大街上有這麽多形形色色的人,有擺攤賣東西的,有算命的,有江湖賣藝的,有湊在一起討價還價的……

這都是以前朱厚照從來沒看過的奇景,讓他覺得十分新奇。

“這些都是什麽人,做買賣的嗎?我聽說京城裏有很多走南闖北的商賈……”

“是。”沈溪點頭。

“可他們為什麽不在房子裏賣東西?擺在大街上,貨物被風刮跑了怎麽辦?”朱厚照有一點擔心。

沈溪搖頭苦笑:“市井間的買賣方式多樣,並不一定是要在商鋪中進行,可以以物易物,甚至挑擔子走四方。更有一些人,他們做的根本是無本的買賣。”

“無本買賣,什麽意思?”朱厚照眨著天真的大眼睛。

皇宮裏他算得上是鬼靈精,可到了外麵普通人的世界,他就是個初哥,什麽事都一知半解。

“就是拐騙和偷竊,這些人在市井中,什麽事不做,就等著盜竊和騙取別人的錢財為生。”沈溪道。

“官府不管嗎?”朱厚照迷糊了,不是說太平盛世夜不閉戶嗎,還有盜賊和騙子?

沈溪道:“官府是會管,但不會太明顯,因為這些人背後也有勢力,甚至會得到官府的包庇和縱容……”

沈溪上來就給朱厚照講了一些灰色地帶的東西,小家夥哪裏聽得懂這些?不過這些事對他以前的世界觀產生了不小的衝擊。

小家夥開始支著頭思考。

“那我叫父皇好好管他們!”朱厚照小拳頭又握緊了。

沈溪清了清嗓子,發現朱山壓根兒就沒注意這邊說什麽,才出言糾正:“擰公公可別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

朱厚照吐吐舌頭,笑道:“那快帶我去市井見識見識,我想體驗那些好玩的東西。”

沈溪搖頭:“玩之前,先把衣服換好,你穿著宮裏的衣服,走到哪兒都不方便。”

朱厚照聽從沈溪的話,把外衣脫了下來,胡亂把車裏備好的衣服套上,看上去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富家公子,因為衣服不合身,有點兒暴發戶的意思。

“怎麽不合身啊?”朱厚照抱怨。

“有的穿就算不錯了,真當要為你量身訂製衣服?記得出去後,自稱我,不要對人提及朝廷還有別的什麽事。”

沈溪把已經重申了很多次的事情,再說一遍。

朱厚照神色有些不耐煩:“知道了。”

……

……

沈溪計劃讓朱厚照在宮外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所以不敢把朱厚照帶到太遠的地方。

出了東安門是南熏坊,沿著東安門大街一路向東,便到了金魚胡同。

再往北走不遠,就是明朝正德之後很有名的“豹房胡同”(後世的報房胡同),而這會兒始作俑者還坐在馬車上,像後世跟隨旅行團參觀的小遊客一樣,透過馬車車窗欣賞沿途的風景。

沈溪要帶朱厚照去的是東四牌樓,從那兒轉一圈,找個酒樓吃點東西,這次出宮就算圓滿大吉。

東四牌樓在京城朝陽門大街的最西端,周圍有隆福寺和延福宮,各色人等混雜,算是東城非常繁華熱鬧的地段。

等到了地方,沈溪扶著朱厚照下車,熊孩子馬上振臂歡呼了一下。

他出生十年這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走出皇宮,就好像剛從牢房裏出來的犯人,見到什麽都是新鮮的。

沈溪招呼人上去把人看好,東四這邊品流複雜,但附近就是東城兵馬司和中城兵馬司,治安相對還好,沈溪帶他見識一下城中的繁華,卻不想讓熊孩子過早見到像崇文門那種城中之城的錯亂環境。

熊孩子本來打算送些禮物給沿途碰到的百姓,可他發現這些百姓穿著跟他想象的大相徑庭,沒有綾羅綢緞,甚至連細布衣服都沒有,大多數都穿得破破爛爛,讓朱厚照看到便有一股厭棄。

“剛才沒留意,怎麽他們穿得都跟乞丐一樣?”朱厚照皺眉。

“這是乞丐?那是什麽?”沈溪指了指在街道角落裏拄著根棍子手裏拿著碗乞討的衣衫襤褸的乞兒。

京城這種繁華之地,免不了有人需要得到政府救濟,當然更多的是職業乞討者,也就是白天出來乞討,但晚上回到家便換上普通衣服,過正常人生活的那些人。

沈溪是穿越者,不會對這些人有太多憐憫,其中固然有許多確實需要救助的,但以他的能力或許可以幫助一二,卻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什麽,這個社會依然會產生更多的乞丐。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隻有吏治清明,國泰民安,才能杜絕乞丐的產生。

朱厚照打量一下,臉色不太好看,嘀咕道:“舅舅總跟我說,父皇治下世道有多好,可是在京城這種地方,居然還有比乞丐更慘之人……”

本來朱厚照心情很好,但看到那麽多人如此可憐,情緒頓時變得低落起來。

沈溪心想,這小家夥居然還有幾分悲天憫人的情懷。

可當到街上買東西時,朱厚照馬上換上一副嘻嘻哈哈的神色,甚至有些張狂跋扈,惹得不少人打量他,心想誰家的臭小子沒事到街上來撒野?

“擰公子,這會兒應該休息一下,你不是說想吃美食嗎?”沈溪道。

“再玩一會兒吧,不過這周圍似乎沒什麽好玩的,你快帶我去別的地方。”朱厚照滿臉期冀。

沈溪搖頭:“若是你出宮的事走漏消息,不知多少人要人頭落地。連我……或許都不能幸免。”

“沒事,我保你,而且我絕對不把你供出來,你放心,我最講義氣了。”朱厚照拍著胸脯道。

“好,大丈夫一諾千金。”沈溪把手伸出來。

朱厚照想起他聽過的那些英雄豪傑的故事,趕忙把手伸出來,和沈溪重重一拍,一臉認真地說:“我也是大丈夫。”

又逛了幾家鋪子,朱厚照累了,到底之前他從未到外麵走動過,多走幾步路就需要休息一下。

沈溪找了家裝飾豪華的茶樓停下來歇腳,剛要進去,突然見到前麵一堆人聚在一塊兒,熊孩子眼前一亮,二話不說就往人堆裏鑽,隻要有熱鬧的地方準離不開他。

“跟上,一定不能出事!”沈溪厲喝道。

進到裏麵,卻見人群圍著一個女孩子指指點點。那女孩身上穿著孝服,頭上插著根草,卻是“賣身葬父”。

這女孩也就八九歲的模樣,雖然身上髒兮兮的,不過小臉特別清洗過,非常清秀。她此刻正嚶嚶哭泣,看上去很可憐,她背後用草席卷著個人。

中原大旱雖然過去,但還要過一個多月等夏糧出來才可以從根本上改善饑荒的情況,京城出現這種賣身葬父的事不稀罕。若是冬天,經常在街角發現凍餓暴斃的災民,官府隻是把屍體運走扔到城外的亂葬崗。

“她這是幹什麽?”朱厚照側過小腦袋問沈溪。

“不認字?”沈溪冷聲道。

“賣……賣什麽東西?”因為字是用木棍寫在地上,歪歪斜斜,看上去非常潦草,朱厚照隻能看清楚一個“賣”,所以他再次發問。

旁邊有人不滿了:“誰家的死孩子?這還用得著問嗎,誰沒事往自己頭上插根草?”

若是平日別人這麽教訓朱厚照,臭小子早發狂了,不過這會兒他求知欲望更強些,他期待地看著沈溪:“到底賣什麽的?”

沈溪道:“這是賣身葬父,你隻要出錢把她的父親葬了,那她就會跟你走。”

“跟……跟我走?我身邊人那麽多,要她幹什麽?”朱厚照一臉不屑。

沈溪輕歎口氣,以前他也覺得賣身葬夫和賣身葬父是戲文裏的東西,但到了大明朝之後,才發覺這是市井間一種約定俗成的慣例。

生產工具的落後,注定男人在社會中的地位,養家主要還是靠男人,若這小姑娘相依為命的父親病倒,臨死前父親一定會交待,我死去後你別管我,把自己賣了,這是希望女兒以後有口飯吃,至於日子過得怎麽樣,社會地位如何,那就不是快撒手人寰的父親所能奢求。

至於賣身葬夫差不多也是這道理,你給點兒錢把人葬了,我就跟你走,其實我還是賴上你混口飯,為你生兒育女作回報……

林黛的情況其實跟眼前這女孩很像,若不是周氏收留,麵薄的小丫頭可能早就餓死了。

“你不買的話,別站在前麵擋著別人。”沈溪提醒。

“那我買還不行嗎?多少錢?”朱厚照一拍胸脯,得意洋洋地說道。

誰叫咱有錢呢?

老爹富有四海,我出來一趟總要買點兒東西當紀念品,買個大活人多過癮?

沈溪拉了他一把,低聲提醒:“逞什麽英雄啊,你買回去怎麽養,送到宮裏當宮女服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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