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京師的四月天,百花爭豔,暖陽高照,已有幾分初夏味道。

解下厚重的冬裝,身子輕快,沈溪很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寫字,隻要太陽一曬,全身暖洋洋的,很快就陶醉在這微醺的陽光中,閉上眼小憩一會兒也沒人打攪,這就是翰林院裏悠閑生活。

《大明會典》一修就是幾年,慢工出細活,翰林們也清楚知道事情急不得,修得太快會讓皇帝覺得翰林做事不夠認真仔細,就算將書修好,回頭也有別的事情要做,吃著皇糧就要為朝廷做事,日子一過就是一天,怎麽混不是混?

“……聽說這幾日太子的病情好轉,陛下準備大宴群臣,我翰林院中之人都將受到邀請……”

朱希周又在跟人商量事情。

其實翰林們談論之事,很少與公事有關,平常所說要麽是出去垂釣,要麽是約個地方品茶論道,詩詞文章皆可交流。

翰林的收入不高,不過想把生活過得悠閑還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走到哪兒,隻要跟人報上翰林院的名號,別人對你不單是敬仰有加,簡直是崇拜到五體投地。

平日裏翰林們的聚會,朱希周總會叫上沈溪一同去,但以沈溪的年歲很難融入這些平均年齡三十多歲的翰林的交際圈子,沈溪年輕又處在相對較高的官職上,走到哪兒都有人以討教學問為名,提出各種刁鑽古怪的問題,搞得他疲於應對,所以到後來他就盡量少出席同僚間的社交場合。

朱希周看明白這點,不再強拉沈溪去參加什麽活動,最多過來跟沈溪提一嘴,隻要沈溪拿出借口推搪,他便不再勉強。

“宮中賜宴啊,進了翰林院這麽久,還未曾有過,卻說這宮裏的膳食到底是何模樣?”

“若陛下真的要賜宴,還顧得上吃?喝幾杯酒,那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宮裏麵所存的可都是瓊漿玉液,每一杯……嘖嘖,回味無窮……”

“老李,你到底喝過沒有?說的好像你經常被陛下賜酒一般。”

“呸呸,什麽賜酒,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但凡休息的時候,同僚們總是能找到話題聊,這次說的卻是天子賜宴。當然,這隻是一個傳言,據說皇帝看到太子的病一天天好轉後龍顏大悅對太醫們所言,也有人說是當著三位內閣大學士的麵說的。

這年頭最常見的一句話就是“聽說”,不過到底聽誰說的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使得大多事情都是捕風捉影。

眼看日頭西斜,朱希周跟同僚說笑一會兒,走過來對昏昏欲睡的沈溪道:“沈修撰,今日下班會早些,武翠樓有個茶會,你去不去?”

所謂的茶會,其實就是找個由頭公費吃喝,翰林們聚在一塊,喝茶吃點心在前,隨後還有一頓不錯的宴席,回頭這賬是要公款報銷的,沈溪到翰林院時間不久,不過知道翰林院這種公費的宴席每旬差不多都會有一次。

“我要早些回去……”

沈溪這次連借口都懶得找了,以前總說家裏有這個事那個事,說多了連他自己也覺得借口太過牽強。

朱希周笑道:“也是,聽說沈修撰家中有如花美眷,不過以你這身子骨,恐怕吃不消……哈哈,玩笑玩笑。”

同僚之間的打趣實在太多,就算朱希周這個人還算不錯,又同樣是狀元出身,可偶爾說起葷話來,那也絕對是沒有半點斯文可言。

不過朱希周很少在沈溪麵前說一些太過晦澀的言語,但有些事卻是“心照不宣”,“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天翰林院本沒什麽事,加上又是公款吃喝,下班比平時早了些,如今已經是四月天,白天變得很是漫長,沈溪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換下朝服便踏上歸家的路,尚未到胡同口,就見一頂小轎停在那裏。

轎子並非官轎,甚至連普通轎子的規格都頗有不如,一看就知是女子所乘……這種轎子裏麵的空間很狹窄,女子坐在其中伸不開手腳,但因輕便,兩個轎夫便可,跟滑竿有幾分相似,隻是多了外麵的轎箱。

這小轎外,除了兩名轎夫,還有個看起來精靈古怪的漂亮小丫鬟,這會兒正用一雙好似黑水晶般的眸子往沈溪身上瞄。

沈溪嘀咕道:“這是誰家的小姐?”

沈溪的“狀元府”所在的思誠坊靠近城牆的位置,在嘉靖朝外城沒有修築前,這一片算是京城的平民區,周圍沒什麽豪門大戶,都是標準的獨門獨戶的小四合院,連兩進的院子都沒有,更別說是豪門大戶,自然見不到大家小姐。

這年頭禮教森嚴,在汀州、寧化這種地方偶爾還能見到誰家的婦人出來走走,可到了京城,街麵上基本清一色的大老老爺們兒,隻有在早市和晚市的時候才能見到一些出來買菜的婦人。

越是繁華富庶的地方,女人越守在閨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像這般女子乘著轎子出來拋頭露麵,少之又少。

沈溪正準備進胡同,卻見其中一名轎夫過來問道:“這位可是趙畫師?”

沈溪愣了愣,不知該如何回答。

趙畫師這個身份沈溪可不常用,隻是蘇通拿來搪塞李愈那幫人,在蘇通回福建後,沈溪已有多日未曾見過李愈……其實李愈等人均不知曉沈溪住在何處,連他身份也不知,根本無從找尋。

“是。”

沈溪想了想,點點頭。

那轎夫回去,跟小轎裏的人通稟,轎簾打開,小丫鬟扶著裏麵的女子走下來。

沈溪一看到那女子的模樣,頓時釋然,這是他曾受蘇通之邀去畫畫時,曾作過他畫中“模特”的那位……李愈的妹妹李二小姐。

此時的李二小姐,腳步輕盈地走下轎子,手上拿著一條手帕,螓首微頷,緩緩走到沈溪麵前禮貌施禮,舉止優雅,一看就是接受過很好的大家閨秀教育。連她的話語也帶著幾分輕柔婉約:“見過趙公子。”

沈溪故作驚訝:“我們見過嗎?哦……好像是在夢裏。”

饒是李二小姐有所準備,還是被沈溪這突如其來的話說得粉麵一紅。

被男子說在夢裏見過你,這也算是極為輕佻的輕薄之言,可眼前這位“趙畫師”似乎並未打誑語,當初給她作畫時曾說過此話,若不信,又如何解釋趙畫師能在沒見過她的情況下,在紙上畫出一個與她有七分相似,容貌卻更美的玉人?

李二小姐沒吱聲,倒是旁邊的小丫頭有些不滿:“這位公子,你怎能輕薄我家小姐?”

沈溪頓了頓,問道:“有嗎?”

李二小姐道:“小玲,不得對趙公子無禮。”

小丫鬟撅著嘴,她對自家小姐言聽計從,不過對沈溪卻多有不滿,就算住口不言,在低頭之前還是狠狠地瞪了沈溪一眼,好像是在發出無聲的威脅:要是再對我家小姐無禮,我咬死你!

“在下想起來了,那日在……為蘇公子作畫時,似有見過小姐,小姐姓李是吧?應該稱呼一聲李小姐,小生這廂有禮了。”

沈溪好像突然想起來,客氣地對李二小姐行禮,心裏卻奇怪,這李二小姐怎找到這裏來了?

李二小姐再次行見麵禮,同時為沈溪釋疑:“小女子為尋找趙公子,便到蘇公子下榻旅店打探,方知蘇公子有位至交好友居住在這周圍,於是便到這周圍探訪,可找尋半晌,並未尋到趙公子府邸,隻好在此等候,未料竟遇上……”

沈溪點了點頭,心裏卻在想,一麵之緣而已,就勞你花費這麽大的力氣來找我,真有這麽巧碰上?

還是你知道我回家的路,在這兒堵我?

“哦。李小姐找在下有事?”沈溪問道。

李二小姐微微頷首,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不置可否借一步,到個安靜雅致的地方敘話?”

沈溪看了看街口位置,那邊正好有一家茶鋪,點頭道:“那到茶寮說話吧。”

李二小姐沒有上轎子,與沈溪一前一後出了街口,進到茶寮內,那茶寮夥計正奇怪這年輕的一男一女正大光明出現,但見沈溪年歲,便當二人是姐弟,未再多想。等茶茗上來,沈溪喝了口茶,道:“沈小姐但說無妨。”

李二小姐道:“聽趙公子口音,是北方人?”

沈溪一想,既然李家派人去探過蘇通的底,那應該知道蘇通與新科狀元有交情,而新科狀元又是個十三歲少年郎,李家人這是猜到他身份,又覺得李愈太不著調,這才派李二小姐前來試探?

沈溪點頭:“在下是順天府通州人,祖上曾出過舉人,傳到在下這一代,家境破敗,隻好靠賣畫為生。”

“哦。”

李二小姐神色中多少有些失望,“那趙公子與蘇公子如何相識?”

沈溪心想,這是要刨根問底,不過他腦子靈活,很快就編好了說辭:“蘇公子曾找人作畫,尋到在下,為他家中人作過兩幅,因而相識,還說要為在下介紹一些生意。”

李二小姐點頭,接受了沈溪的說法:“實不相瞞,小女子有一事相求。家嚴即將壽誕,差遣小女子找人作畫賀壽,不知趙公子可有閑暇?”

“在下平日事情繁忙,怕是沒有時間過府……”

沈溪當然要推脫,上次他去幫蘇通作畫那是給老朋友麵子,他又不指望這個吃飯,若是被人知道他這個新晉翰林靠作畫賣畫賺外快,那真是要笑掉人大牙。

李二小姐道:“若無閑暇也無妨,小女子會請家父,親自到貴府作畫,以趙公子的畫功,應該用不了太長時間。不知趙公子如今下榻何處?”

沈溪臉色稍微陰沉了一下,道:“在下暫時寄居在一位朋友家裏,不太方便。李小姐還是另請高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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