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瘋狂肆虐的瘟疫逐漸緩和下來。

嶺南及閩、浙地方都有瘟疫爆發,死傷甚重。朝廷大為震驚,就連弘治皇帝都被驚動,傳命以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考察閩、浙及嶺南疫情上報。

謝鐸走訪閩、浙及嶺南十餘城,到十月修書與京師的弘治帝。

“……疫情從初夏於廣東東北沿海爆發,至十月共生四次,各地染病身亡者十之四五,唯有汀州府一地,傳有種痘之法,所病之人不多,瘟疫繞汀州府北上,於十月當下已至江水沿岸,南京周邊染病者不在少數……”

朝廷這才知道這次瘟疫的具體狀況。

弘治帝命戶部“選部屬及府州縣正佐有風力者”賑災,同時到汀州府探訪具體種痘之細節。

寧化縣境內,這輪瘟疫基本過去。

有官府出頭,加上本地人最先種痘,瘟疫在寧化縣境內持續的時間僅有兩個月。到十月中旬的時候,寧化縣城內之前染病的人,要麽已經亡故,要麽痊愈,雖然不少人臉上留下痘疤,但好歹留下了條命。

雖然寧化縣的瘟疫已經成為了過去式,但仍舊有周邊府縣的士紳來到寧化,專程到惠娘的藥鋪種痘。

這些外地來的人,非富則貴,聽說寧化縣城出了個“女神醫”,這些人不辭辛苦,拖家帶口,前來“求醫”。

要知道這年頭瘟疫可不是說著玩的,哪怕是皇親國戚染上瘟疫,一樣沒轍。想想後世滿清皇帝玄燁就是個大麻子,就知道能夠避免染上天花是多麽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

本來惠娘並不想接待這些人,因為官府明令不許城內居民與外界接觸,但到底她還是慈悲心腸,為這些來的達官顯貴及其家人種痘。

這段時間雖然藥鋪接待的人不多,但賺的銀子可一點兒都不少。

這些人來的時候都帶了厚禮,給足了酬勞,出手的大紅封裏非金則銀。

直到十月底,連汀州府周邊府縣也學會了種痘之法,前來寧化縣城種痘的人才逐漸減少,到十一月便徹底消失不見。

或者別處還都忌憚瘟疫,可在寧化縣,十月中旬百姓的生活就恢複了正常,每天都有人來給惠娘送禮,感謝她拯救了全城百姓。

惠娘抵不過大家夥兒的熱情,那些貴重的禮物雖然退了回去,但一些不值錢的象征性東西則留下,表示領情了。

十月二十九,縣衙送來“妙手回春”的匾額,由縣令韓協親自帶人送來,三班衙役跟著,一路上敲鑼打鼓。

寧化縣能避過這場災劫,惠娘可說是居功至偉,百姓自發地跟著官府的人,一起簇擁著來送匾額。

惠娘很高興,三個月前她還因為爭產的事被人戳脊梁骨,現在受到滿城人尊敬,終於感覺抬起頭來了,百感交集之下,臉上掛滿了幸福的淚水。

韓縣令親自把匾額送到藥鋪門口,讓衙役掛上門楣,此時韓協臉上也滿是春風得意。

因為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在上書朝廷的奏本裏提到了汀州府地方官員賑災得力的功績,甚至還提了韓協一筆,按照謝鐸的來信說,朝廷很快就會派人來學習防治瘟疫的經驗。

可是,自從瘟疫爆發,韓縣令就躲在衙門的內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連外麵發生了什麽事都不甚清楚,朝廷來人他可沒辦法應付。

“陸孫氏,你看這闔城的百姓都感念你的恩德,本官甚為感懷,為我寧化出了你這樣一位女神醫而自豪。”

韓協嘴上說著這些話,但其實是為之後接待朝廷欽差之事做鋪墊。

現在整個汀州府的人都知道,第四輪最大瘟疫爆發時能“繞過”汀州府,完全是因為寧化縣有個女神醫的緣故。

朝廷欽差一來,必然會到寧化探訪,屆時隻要惠娘能把韓協的名字提上一提,那韓協升官肯定有望。

惠娘有些受寵若驚。

之前爭產的案子,要不是沈溪背地裏幫忙,韓縣令可不會幫她分毫。但惠娘並不知道這些,她隻知道是官府判她勝了官司,因此由始至終都盛情招待,韓協離開時惠娘送到了街口才回鋪子。

等官府的人走了,外麵的百姓仍舊沒有散。很多人給惠娘下跪,對她的救人善舉表示感謝。

“人情冷暖心自知啊。”

沈溪立在藥鋪門口,看著惠娘上去扶那些鄉親,不由感慨地搖了搖頭。

同樣是這些人,曾經對孫惠娘冷嘲熱諷,就連惠娘把種痘的事說出來,這些人還當她是害人。

人言可畏,惠娘最初在給人種痘的時候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要不是韓縣令怕死,可能當初有人告官的時候就把惠娘給下獄了。

到百姓散去,惠娘一臉欣慰地回來,沈溪抬頭看著她,道:“姨,這些人都是白眼狼,不值得你這樣對他們。”

惠娘帶著幾分憐愛地摸了摸沈溪的頭,笑了笑,卻是什麽怨言都沒有。

沈溪再次搖頭,惠娘是個美麗善良溫柔賢惠的女人,知書達禮以德報怨,現在鄉親們感念她的好,對以往的恩怨也就一笑了之,根本沒想過報複又或者是索取。

沈溪隻恨自己晚來了幾年,沒有早點兒遇到惠娘這樣好的女人,不然將她迎娶回來倒也是賢妻良母,隻可惜如今惠娘心中隻有她亡故的丈夫。

沈溪現在能做的,就是利用他腦海中的知識,幫助惠娘母女,讓她們生活過得好一些。

官府送來牌匾,還送來一筆豐厚的慰問金。

惠娘當晚請沈家人吃飯。

沈明鈞在王家沒有回來,能過來的也就周氏以及沈溪和林黛兩個小的,兩家人聚在一塊,熱熱鬧鬧。

惠娘和周氏一起下廚,三個小家夥則在屋子裏玩。曦兒原本還還有些病怏怏的,這會兒卻跟沒事人一樣,不時發出銀鈴般的悅耳笑聲。

沈溪心理年齡畢竟快三十了,他跟兩個小丫頭在一起,更多的是慈父寵愛女兒的心理,要說有多投入不可能。比如現在他便尋了個空,趴在廚房的門框上看裏麵正在鍋台邊忙碌的兩個女人。

這會兒周氏正在燒火,惠娘把濾過的米放入蒸籠後,手頭終於空閑下來。她在灶台邊的木盆裏淨過手,從懷裏掏出個荷包,然後塞到周氏手裏。

“妹妹這是作何?”

周氏不明所以,打開荷包一看,除了銀錠還有幾片金箔製成的金葉子。

沈溪知道,明朝中期市麵上黃金並沒有作為貨幣進行流通,惠娘給周氏的金葉子是那些外地的士紳前來種痘時贈送的紅包。

惠娘神色很堅決:“姐姐一家幫妹妹太多,要不是小郎為我種痘,可能妹妹這條命都丟了。現在反倒讓鄉親們抬愛,這些日子姐姐和小郎也在藥鋪裏上下打點,我還怕姐姐嫌妹妹寒磣,請姐姐收下我才心安。”

周氏起初怎麽都不肯收,到最後到底擰不過……雖然惠娘看起來文弱,但在原則問題上非常堅持,周氏隻好把謝禮收進懷中。

這些天忙活,沈溪雖然年少,但在藥鋪裏卻頂半邊天,所有前來種痘的男子都是沈溪隔著布簾下針,周氏也忙裏忙外負責接待和端茶遞水送藥,現在得來這麽大一筆錢,周氏喜上眉梢。

“那臭小子,就是鬼主意多。”周氏暗自說道,臉上滿是驕傲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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