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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沈明文突然失蹤,追查到了沈明有的部分線索,本來定於考試結束就回鄉的伯侄三人,決定延遲幾日再走。為了讓家裏人放心,沈溪分別寫了兩封信,把情況跟汀州府城和寧化家裏分別交待。

八月十九,鄉試結束三天後,關於北方商賈暫時沒什麽消息,蘇通倒是又過來邀請沈溪出門參加文會。

這次蘇通顯得很鄭重,特別說明這屆鄉試解元的熱門人選都會參加,連布政使司參議也會出現。

這個布政使參議,名叫林涉,官居從四品,在布政使司內算得上排列前五的清貴官職。雖然林涉並非是本屆鄉試的外簾官,但按照蘇通的說法,本屆鄉試的兩位主考官都來自於他的保舉。

沈溪稍微一想,那這次鄉試的考題,極有可能便是這個林涉給泄露出來的。

“蘇兄,不是我非要給你潑涼水,如今鄉試尚未放榜,我等就這麽與布政使司的要員見麵,是否會在士子中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

沈溪擔憂的是,這並非一次普通的文會,而是那些拿到考題的考生,有意對外簾官進行賄賂。

要知道三年一屆的鄉試,布政使司從頭到尾要撈得不少好處,考題方麵自然要拿銀子去買,現在考完試了,還得要有所“表示”才行,希望考官在錄取時能多照顧一些。

由於外簾官和內簾官是不能親自露麵來收取賄賂的,於是就把林涉推到了前麵。

蘇通大概聽明白了沈溪的意思,笑著安慰道:“沈老弟多心了,其實本次文會,那些有才學的士子都會參加,連吳公子也會應邀前往。據我所知。與會士子其中不少都出身貧寒,特別受邀而往。”

沈溪點了點頭,他大概知道這次文會是怎麽回事了。

障眼法!

為了防止外界對本屆鄉試有納賄和作弊的傳聞,於是大張旗鼓舉辦了這麽一次文會。一邊能把賄賂收上去,還作出一副士子隻論學問不問出身的假象。別人一看,出席文會的,都是各地有名的學子,不是院案首。就是師出名門,如此別人就會對不能受邀參加這樣文會而感覺到可惜,卻不至於懷疑文會本身的性質。

蘇通道:“沈老弟今年年方十二,便在我汀州府院試取得第二的佳績,許多人聽到你的名聲都想見識一番……呼聲如此之高,不去反而不好。”

沈溪本想推辭,但蘇通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不去反倒不好。於是收拾一番,與蘇通一起向舉行文會的茶苑而去。

因為是本屆鄉試結束後舉辦的帶有一定官方性質的文會,舉辦場所選擇極為慎重。將一處相對高雅的茶苑給包了下來,還請了歌姬和舞姬助興,這些都是從福州教坊司請來的泠人。

看來訾倩為謀取權勢,一時間無法從福建都指揮使方貫身上打開門路,便轉而走布政使司的路子,教坊司就算虧本,也把姑娘送過來表演助興。

出席這次文會的士子,沈溪除了認識同為汀州府考生的蘇通和吳省瑜,就隻認識之前在淮陽樓一起飲宴的路呈和陳琛。

因為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參議林涉尚未出席,眾士子之間氛圍顯得極為輕鬆。但其中那些衣著相對普通的士子則不怎麽受歡迎,很多都孤零零地坐在一旁,似乎是受到冷遇。

衣著華貴的公子哥抱團而坐,高談闊論。笑聲朗朗,甚至還有人跟教坊司過來的姑娘打情罵俏。

雖然有明一代,門閥士族的觀念已經不複存在,同為拿到秀才功名的讀書人,社會地位是相等的,但因家世不同。社會等級的劃分越發涇渭分明。

真正豪門望族出身的公子哥,是不屑於跟寒門出身的讀書人為伍的,他們背後有家族支持,關係網涵蓋了官場的方方麵麵,就算僅僅隻是中舉,也可以入朝為官,一步一步走上高位。但若是寒門士子,就算取了進士,許久也得不到實缺派官,需要在吏部候補蹉跎多年。

蘇通在平時的文會中,那是絕對的核心,可在這種帶有官方性質的文會中,則屬於“高不成低不就”,普通士子跟他有代溝,雙方沒什麽共同語言。

至於那些官宦子弟,也看不起蘇通,你不過是個鄉下來的“土財主”,就算家裏田地多,還有茶園和農莊,甚至在官場認識些人,但那也對你的仕途不會有太多實質性的幫助。

蘇通來到茶苑後遭到冷遇,隻能跟沈溪尋個僻靜的位子坐下,剛舉起茶杯,就有人過來打招呼,都是出身寒微但想攀附權貴的勢利眼讀書人。

這些人沒法得到官宦子弟的肯定,隻能到蘇通這裏來碰碰運氣,能跟蘇通這個層次的士子結交,多少也不枉此行。

雖然蘇通本身也有些勢利眼,但人家主動過來打招呼,他卻不會有絲毫怠慢,行過禮之後,蘇通跟沈溪坐下來,輕歎:“可惜我與這位林參議並不是很熟。”

沈溪心想:“你說跟林涉不熟,那你是從何處得來的鄉試考題?”

這話不好問出口,就在茶苑二樓熱鬧紛紛時,樓下突然傳來一陣恭維聲,原來林涉已經到了。

蘇通放下茶杯,起身道:“走,一起下去迎接。”

以前不認識,但不代表在迎接上可以怠慢,蘇通自己有財有勢,想以錢財去巴結權貴還是很容易的。

可當二人下樓時,林涉早就被一群士子圍住,因為林涉祖籍福建侯官,有的人已上去攀親戚,口中稱呼“世伯”。

林氏是福建的一個大姓,林姓的讀書人很多,曆年間福建鄉試,屢屢都會有林氏之人得中解元,中舉者更是比比皆是,今日邀請到茶苑參加文會的人。有一兩成的人都姓林,上去跟林涉攀親戚時,這些人都顯得很理直氣壯。看看,這是我們同宗的高官。你們外姓人還是靠邊站吧!

在這時代,鄉黨遍布朝野,你要是當官,在朝廷裏不認識幾個同鄉同宗,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就算沒有。你也要趕緊去找座師,再攀上什麽同科、同年,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兩個人都可以通過某種紐帶聯係到一起,至於同鄉同姓之人,可以說是鄉黨中的鄉黨。

蘇通跟沈溪立在後麵半晌,也沒辦法擠上前打個招呼。

林涉看自己被簇擁的架勢,想上二樓太過困難,幹脆選擇就留在一樓,如此一來參加文會的所有士子都隻能下樓,隻有幾個故意擺譜的貧寒出身的士子。下樓之後直接穿堂出門,揚長而去,林涉也沒工夫去打理他們。

“林大人在布政使司擔任要職,實為我等士子之表率,學生敬佩已久,小小見麵禮不成敬意。”

就在林涉坐下後,就有“不識相”的考生開始往前送禮了。

禮物算不上珍貴,隻是一幅扇麵,不像是出自名家的手筆,但有個玉質的掛墜。看樣子值幾個錢。

林涉臉上帶著笑容,擺擺手道:“本官今日前來,不過是與眾士子品茗論道,純粹是為做學問。本官從來不收受送請。”

沈溪突然明白過來。上去送禮的,是文會故意請來的“托”,為了彰顯林涉為官清明的。

果然,林涉說完這話,一堆人讚揚林涉為官清廉,品德高尚。說得似模似樣,令沈溪聽了都快信以為真了。

還有人特別拿筆把林涉的話記錄下來,然後搖頭晃腦念叨,嘖嘖稱讚……總有拍馬屁的人不擇手段,就算拍到馬蹄上也在所不惜。

“諸位,請坐,請坐。”

林涉顯得很熱情,招呼眾士子落座,蘇通和沈溪擠不到前麵,又不想特立獨行上二樓,趕緊先找了靠邊的位子坐下。

而那些拚命想往前麵位子擠的,最後卻連個座位都沒有,最後不能擋別人的視線,隻能靠著牆角站,聽從上官“教誨”。

林涉道:“我與諸位同齡時,寒窗苦讀,每日雞鳴五鼓便開始起床讀書,入夜仍舊頭懸梁錐刺股,做學問之道,莫過於此。”

“有理,有理。難怪林大人能中進士,實為我等之楷模。”有人又開始拍馬屁。

有的士子根本與林涉屬於同齡人,可能歲數比林涉還要大幾歲,這些人阿諛奉承起來也不遑多讓,簡直把林涉當成爺爺一樣供著。

林涉繼續道:“天道公允,天下士子金榜題名,哪個不需要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的寒窗苦讀?若想一步登天者,甚至學上個三五七年,就想科場一朝求富貴,實在是夜郎自大。”

這句話,聽著好像是讓眾考生努力做學問,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嘲諷“某些人”。

在場所有士子中,有兩個人屬於林涉口中的“另類”,一個是年方十六的吳省瑜,另一個則是年僅十二歲的沈溪。

吳省瑜到底是五六歲發蒙,勉強夠得上林涉所說的寒窗十幾年的標準,而沈溪這才十二,想夠著這標準,沈溪非要兩歲就開蒙不可……一個兩歲的小娃娃,會說話都難,談何讀書認字?

林涉的話說完,那些年老的自然挺直腰板,就好像在說:“看看我,跟林大人所提的標準多麽吻合,你們一群後生,怎麽跟我爭?”

多數人都點頭出言附和,也有人看不慣小小年紀便來參加鄉試的,把視線落在了沈溪身上。

蘇通低聲道:“沈老弟別見怪,林大人可是非常欣賞少年英才的。”

沈溪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他還不會傻到去跟一個朝廷從四品的大員去爭論什麽。

不過,沈溪能沉得住氣,可有人沉不住,吳省瑜已經站起身來,往前走出兩步,微微行禮道:“林參議這話,在下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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