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明堂跟隨馬九見過商會分館的龍掌櫃,把差事應了,月錢快速敲定,回來後見到沈溪,沈明堂幽幽歎道:“七郎,原來商會這般好,弄得我都不想走了。”

當商會的管事,一個月八百文錢,管吃管住,不用做苦工還有人供使喚,這樣的好差事在寧化縣可找不到。

沈明堂第一次進省城,除了見識到省城的繁華,也找到一份令他想長久做下去的工作。

可惜老太太的命令不能違,在沈明文和沈溪考試結束之後,他就要回鄉,繼續去王家給人做苦力。

沈明堂除了懊惱,也開始懷疑老太太是否所有的決定都英明正確。

沈明堂的主要工作,是幫忙看管倉庫。

從陸路和水路運到商會福州分會總館的貨物,在經過倉儲之後,會轉運到城中各大商鋪,這些商鋪的掌櫃基本都來自汀州府,他們對於外地人不信任,怕夥計暗地裏偷偷摸摸甚至搗亂,需要專人負責看管,如此一來沈明堂晚上就要睡在那邊。

剛住下來第二天,沈溪給客棧尹掌櫃二兩銀子,作為接下來兩個月的夥食所用。尹掌櫃趕緊推辭:“小掌櫃,這也太多了吧?您這樣是要天天大魚大肉?”

二兩銀子分攤到七十天時間裏,一天連三十文錢都不到,省城的消費水平還是很高的,三十文錢如果是居家過日子,吃得尚能好一些,可若說住在客棧裏,由客棧的人給你買菜做飯,三餐裏有一頓能沾點兒葷腥都不易。

可人家尹掌櫃壓根兒就沒想賺沈溪的銀子,二兩銀子交上去,人家還覺得太多,要給沈溪置辦好酒好菜。

沈溪沒想到尹掌櫃是如此的實誠人,沈溪這兩天也打聽過了,周圍的客棧,在淡季時上房每日就要四五十文,而如今正值考生進城的旺季,三年才一遭,周圍的客房已普遍漲到七八十文一天。

沈溪心裏有些歉意,笑道:“掌櫃的,你隨便弄一些清淡的小菜即可,若真吃好了,把人養得驕奢,想考好也難。”

尹掌櫃想了想,道:“小掌櫃,那在下就看著弄了,菜肴不會太精致,您多擔待些。”

沈溪心想,每餐有小菜下飯就算不錯了,若還求精致的話,那不是來考試的,而是來風光享受的。

沈明文和沈溪住下沒幾日,六月初三這天,沈溪正在房裏溫書,店夥計過來敲門:“沈公子,樓下有位蘇公子前來拜訪,您見不見?”

尹掌櫃有吩咐,沒事不能上來打擾沈溪和沈明文讀書,店夥計說這話時有些為難。沈溪一聽就知道是蘇通找上門來了,跟他同考這次鄉試的人,他認不得幾個,蘇通算是為數不多的好友。

“我這就來。”沈溪把書本收拾好,順帶把窗戶關好,這才出門,卻見沈明文也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沈明文問道:“七郎,這蘇公子可是寧化城東的那位?”

沈溪搖頭道:“是我在府城的好友。”

沈明文臉上帶著幾分失望:“不認識啊……不過無妨,一起出去走走也好,你三伯這兩天也是,過來看都不看咱們一眼,這是隻顧賺錢把咱倆給扔了啊。”

沈溪暗忖:“若不是三伯掌握著錢袋子,你會巴望他來?”

沈溪道:“這位蘇公子不怎麽好客,大伯還是別去了。”

沈明文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顯得極為不屑:“年輕人,別欺負老人家,比起閱曆來你可差得遠了!這個蘇公子進省城,能到處打聽找到你,這人得多講交情?他若請你,多我一個也沒什麽嘛……”

沈溪未料沈明文這麽精明,正想該如何推辭,蘇通已上樓來,堆著滿臉笑意跟沈溪打招呼:“沈老弟,你可是讓我一頓好找啊,若非聽說這白馬河邊有咱汀州商會的一家客棧,還真不知道你藏在這個好地方。”

蘇通與沈溪進到房間裏,打開窗戶往四下看了看,又問了店錢,不由帶著幾分驚喜:“這等好地方,敞亮通透,景色宜人,連我都想搬過來住了……我這就去問問掌櫃是否還有空房……”

沈溪可不想平白無故給尹掌櫃增加負擔,笑道:“這兩天客棧早已客滿,蘇公子怕是來晚了。”

蘇通驚訝道:“提前兩個月來都晚了?那下次的話不是得更早啟程……哈哈,不對不對,應該是一次就考過,想下次這兆頭就不怎麽好!”

就在沈溪和蘇通說話時,被晾在一邊的沈明文插話道:“這位蘇公子儀表堂堂,一看就非池中之物。要不一起出去走走,喝杯茶如何?”

沈溪這才想起忘記給蘇通介紹他這位奇葩的大伯了。當蘇通知道沈明文身份後,帶著幾分恭敬,行禮問安:“原來是沈伯父,晚輩有禮了。”

沈明文顯得很大度:“不用多禮,一起出去喝杯茶便是。”

蘇通心下驚訝,為何沈明文非要邀約一起出去喝茶,難道這客棧不提供茶水?

再一想,就算沈明文是想借口“喝茶”吃酒飲宴,以如今沈家在商會以及銀號中的地位,還缺那麽一點兒?

他可不知道,商會及銀號和寧化沈家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所有的一切都掛在周氏名下,而且全部由周氏的好姐妹惠娘操作。沈溪雖然有錢,但一直在裝窮,而看起來在沈家地位尊崇的沈明文,如今身上一個大子兒都沒有,就等跟著蹭吃蹭喝。

蘇通不明就裏:“沈伯父和沈老弟到省城後總悶頭苦讀,無益於精進學問,確實該出去散散心……沈老弟以為呢?”

沈溪點點頭:“也好。”

不是他要給沈明文製造蹭吃蹭喝的機會,實在是怕沈明文耐不住寂寞自個兒跑出去,到時候欠了一屁股債回來還是得沈明堂甚至是商會給他買單,回頭老太太不但不會領情,還會怪責他跟沈明堂沒把沈明文看好。

出了客棧,門口侍立一名小廝,正是蘇通到省城趕考帶來照顧生活起居的。這次蘇通到省城參加鄉試並不是很高調,除了這名小廝,便隻有一位對省城比較熟悉的老家仆。

蘇通看著繁華的街道,不由感慨:“這省城之地,果然比起汀州府城熱鬧許多,隻可惜我初來寶地,不解其中之妙,沈老弟先到幾日,可有好地方介紹?”

沈明文插話道:“我倒知道福州城有好地方,既可品茗聽曲,又可飲酒作樂,好不逍遙自在。”

“哦?”蘇通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就有勞沈伯父引路了。”

沈明文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麵,就好像沈溪和蘇通是他的跟班一般。沈溪這一路上已經習慣了,蘇通雖然覺得有些不太自在,但想到之前他一直以晚輩自居,也就沒太介意。

一行走了四五條街,終於走到沈明文所說的好地方,結果小樓仍在,但卻是鏽跡斑斑的鐵將軍把門,顯然早已人去樓空。

沈明文皺眉:“關門了?”

蘇通歎道:“看來並無緣分啊,瞧這房子破舊斑駁的樣子,想來歇業有些時日了……沈伯父應該是三年前鄉試時來過吧?”

沈明文點了點頭,老臉有些掛不住。

沈溪大概能分析出,這等檔次的所在,消費水平應該低不了,既有各地名茶,還有專業的茶藝名家表演泡茶技巧,再加上有專人彈曲以及說書,光是喝個茶可能就要花費一兩銀子以上。

沈明文上次跟沈明堂來,住店、吃飯、光顧私娼下來,似乎剩不了多少銀子,他哪兒有錢光顧這種高雅之所?

沈明文明顯是想借蘇通請客,來這裏裝裝大爺,可惜天不遂人願,這家茶樓倒先倒閉了。

蘇通笑道:“走走,換個地方就是,來的路上我見到有家酒肆挺不錯的,我們先去吃一頓,到了晚上再為沈老弟你接風洗塵……咳,應該是為我自己接風洗塵才是……”

沈溪笑著點了點頭。

要說這蘇通為人還是挺不錯的,熱情周到,出手大方,除了有點兒好色的壞毛病,別的都還好。

沈明文剛才還在為不能去高檔茶樓裝逼顯擺而苦惱,回頭聽說有酒宴吃,馬上精神抖擻,再次走到前麵引路。

沈溪有些尷尬:“蘇兄,我大伯就是這性子……額,你別介意啊!”

蘇通笑道:“豈會?”

等到了酒肆,蘇通作為東主點了酒菜,沈明文一聽雞鴨魚肉都有,有些坐不住了。

沈溪心想,其實這幾天客棧安排的夥食還不錯,每頓都沾了點兒葷腥,估計沈明文是想喝酒了。

果然,等酒水上來,沒等蘇通敬酒,沈明文已經開始自斟自飲,兩杯下肚,人已飄飄然:“好酒好酒啊,真應該買兩壇回去,偶爾喝上兩杯……蘇公子以為呢?”

蘇通一聽頗為尷尬,他本以為,以沈溪平日裏的好修養,家教肯定不錯,那沈家別的人應該也一樣,可他沒想到,這沈明文跟沈溪簡直不像是同一個家教出來的。

一個是君子,另一個簡直就是無賴!

蘇通無奈地點點頭:“沈伯父說的是,平日裏備考溫書很累,偶爾小酌並無不可。”

沈明文聽到蘇通的話,笑嗬嗬道:“英雄所見略同,哈哈,真是好酒,噓……”

話都沒說完,就又開始拿起酒杯嘬酒,到後麵小口喝已經嫌不過癮,幹脆把茶杯裏的茶水倒在地上,拿茶碗盛酒來喝,這個舉動令隔壁桌的人皺眉不已。

這是幾輩子沒沾過酒的老酒鬼?

本來蘇通還想跟沈溪探討一下這次鄉試的有關事宜,可因為沈明文這個奇葩的存在,令蘇通不知從何說起,偏偏沈明文非常熱情,別人不說話,他還喜歡主動跟人搭訕,詳細問了蘇通的出生來曆,娶妻與否,生子與否,納妾與否,家裏多少田,人均幾畝地,有幾頭牛……

或者是喝了酒的緣故,沈明文成了個話癆,把蘇通問得直皺眉頭。

沈溪連連苦笑,最後實在看不過眼了,建議道:“大伯,要不這樣,讓店家送兩壺酒上來,您帶回客棧慢慢品如何?”

沈明文臉色馬上變得極為難看:“這麽說是嫌我在這裏礙事了?你們下午要出去風流快活,想讓我回去,沒那麽容易……嘿嘿,蘇公子你說呢?”

蘇通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訥訥道:“沈伯父誤會了,在下吃過晌午飯就得回客棧安頓一下,可能無法作陪。”

沈明文一臉歡快的笑容:“之前蘇公子說晚上有一頓接風宴,這接風宴我非去不可,順帶結識一些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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