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銘愈到底不敢明著跟沈溪作對。

沈溪堅持要接見地方商賈,且開封府跟城中商賈索要錢糧的命令剛下達就被喝止,這讓趙銘愈心中很是懊惱。

本來沈溪要先見地方官紳,再見地方商賈,但發生昨晚的事情後,沈溪直接進行調換,先見地方商賈,再見官紳。

趙銘愈本來還想看看沈溪到底要搞什麽名堂,卻被告知此番會麵不允許外人參加,甚至連地方官府都不能派人與會。

趙銘愈能在開封府這樣的要地擔任四品知府,能力還是有的,轉眼就想出辦法……他先跟參加此番會見的幾名商賈打招呼,讓他們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出來,如此就可以知道沈溪的計劃是什麽。

可惜這次會麵中,沈溪並不打算親自跟這些商賈商談細節,隻是出場充了回門麵,表達了對開封府地方商賈的重視,並當眾做出有借有還並會給予重酬的承諾,最後由雲柳跟他們協議細節。

沈溪率先離開喧囂的場地,來到開封府衙,準備見一見趙銘愈,稍後一起出城賑災。

“沈國公,現在外邊亂得很,災民聚集在一起,又髒又臭,您大可不必親自出城,讓下麵的人走一趟處理事情便可。”

趙銘愈麵有難色。

昨日沈溪到開封,他作為地方級別最高的行政官員,別無選擇,跟著沈溪在災民中走了一趟,主要是想在沈溪這個吏部尚書麵前表現出他親力親為、踏實苦幹的良吏形象。

現在已做過表麵文章,他覺得完全再沒必要再惺惺作態,躲在後方掌控大局便可。

沈溪皺起了眉頭,道:“趙知府如果不想去的話,本官單獨前往也可。”

趙銘愈趕緊改口:“不過是城中有一些瑣碎事務,下官本想留在府衙處置,但既然沈國公堅持要去,下官定當陪同。”

……

……

趙銘愈人跟著沈溪出了城,心裏還在惦記城內驛館內聚集的商賈,他很想知道沈溪的手下跟那些商賈達成了什麽交易。

一直到中午,才有知府衙門的吏員出得城來,到了河堤上,想跟趙銘愈通報情況,此時沈溪正拿著望遠鏡看黃河對岸的潰壩口,周邊圍著密密麻麻的災民,說話很不方便。

趙銘愈晃眼看到手下在遠處招手,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湊到沈溪跟前,小聲道:“下官有點事去處理一下,沈國公先請自便。”

沈溪放下望遠鏡,先看了下四周,然後衝著趙銘愈點點頭,趙銘愈匆忙往通風報信者走去。

與此同時,熙兒已帶著城內消息出來,上了河堤,直接來到沈溪麵前,“大人,事情都商議妥當了,城內商賈願意拿出四萬石糧食,以年前遭災前的價格賣給我們。回頭我們補給他們銀兩便可。”

沈溪點了點頭,問道:“條件呢?”

熙兒憤憤不平地道:“他們想跟咱做買賣,請大人把新城製造的工業品,交給開封商會下屬的商家經營,壟斷河南之地的買賣。他們還想派出一些人到新城開鋪子,銷售河南這邊的土特產,也給河南的富裕勞動力,尋找一個出路,希望大人能準允……真不知好歹!”

沈溪白了熙兒一眼,沒好氣地道:“他們肯拿出四萬石糧食來,算是解決了我的大麻煩,他們開出的條件,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如此我反而不想讓他們吃虧……回頭多給他們一些好處,首先在新城劃撥一塊土地出來,供他們修築樓館會所,成為河南商會的駐地。”

熙兒驚訝地道:“大人,咱們已貨款兩清,給予一定優惠即可,又何必太過呢?”

沈溪道:“難道你以為光靠開封府一地商賈,就能把眼前的水災給救了?我現在是想讓河南各地的人看到,誰跟我合作,我就可以給予他們足夠的好處,甚至他們不要的,我也會主動給他們,讓他們賺得盆滿缽滿……但若誰想玩花頭,我就讓他們知道跟我作對的下場。”

熙兒想了想,點頭道:“大人這是要收買人心啊。呃……卑職說錯話了。”

沈溪笑道:“就是收買人心,倒也不用遮遮掩掩,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他們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我就給他們什麽,當然他們要抱有誠意把我想要的給我,這就是雙贏的合作。馬上進城通知他們,一天內要把其中一半糧食送出來,派出人手,幫我運到黃河北岸受災嚴重的地區。”

熙兒道:“那大人,不用征調官府中人幫忙嗎?”

沈溪微微搖頭:“知府衙門的人指望不上,地方衛所和巡檢司的人倒是可以征調,現在出了大災,除了修複河堤,賑濟災民,還得防備事後出現大規模的瘟疫,還要防備民亂發生。”

熙兒笑道:“有大人在,保管那些小毛賊不敢生事。”

……

……

趙銘愈在得到手下傳報後,心中無比驚訝。

他很清楚四萬石糧食意味著什麽,哪怕是開封府府庫最充盈的時候也拿不出這麽多糧食。

“這可是六七百萬斤糧食……這位沈國公出手果真非同凡響。”

趙銘愈心中無比感慨,但隨即臉上湧現疑惑之色,“但問題是……那些商賈真有這麽多糧食?還是說在這裏空口說白話,欺騙沈大人?”

趙銘愈帶著一肚子疑問,回到沈溪麵前,本想裝作懵然無知的樣子,沈溪卻徑直對其道:“城內各家商戶,決定拿出四萬石糧食,兩日內籌措完畢,用以賑災。”

趙銘愈有些錯愕:“啊!沈大人怎如此直白便告訴我,一點兒隱瞞都沒有?早知道如此的話,我就不必花費心思找人打聽,若是讓沈國公知道我的小動作,可不好解釋。”

趙銘愈連忙道:“沈國公您可要考慮清楚,比起江南之地的富商,開封府的商戶身家都不那麽豐厚,他們哪裏拿得出那麽麽多糧食……別是哄騙你的吧!”

沈溪道:“據他們所言,他們店鋪裏的存糧大概在兩萬石左右,聽聞黃河決堤,他們立即從周邊府縣組織貨源,但隻收購到五千餘石精糧,剩下一萬五千石都是玉米、番薯等粗糧……有了這些糧食,開封府周邊的災民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這倒是……”

趙銘愈想了想,四萬石糧食的確能解決大問題。

明朝的一石大約重一百五十四斤,這個斤不是後世五百克的斤,而是近六百克一斤,如此一來四萬石就相當於後世近四百萬公斤,按照災荒年一人一天一斤計算,可以供十萬人吃七十天,確實可以解燃眉之急。

沈溪再道:“按照計劃,接下來本官要去見一下城中豪紳大戶,他們手頭土地多,存糧也應該多才是。”

趙銘愈趕緊道:“是否現在就派人去通知?”

沈溪搖了搖頭:“現在看來,這些人暫時不見為好,指望他們拿出糧食太過艱難……之前趙知府不也沒讓他們屈從?”

“啊?”

趙銘愈沒料到沈溪對城裏發生的情況居然也是門清,猝不及防之下,麵對此番另有所指的話,無從解釋,支支吾吾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豪紳們固然家大業大,但此番他們也遭了災,實在沒辦法強求。”

沈溪道:“以本官所知,開封府主要沃田都在黃河南岸,開封府修築河堤,也一向是把南岸河堤修得更高更牢固,同時每年疏浚河道的淤泥,也多用在南岸肥田……本官沒說錯吧?”

趙銘愈一聽,感覺沈溪有問罪之意,連忙解釋:“沈國公明鑒,這些事下官不太清楚……下官乃弘治六年進士,之前輾轉京城、陝西、蜀地多處做官,履任開封知府時間不長……河堤這兩年內雖然加固過,但修河主要是由河南巡撫衙門負責,地方官府隻是按照上麵命令辦事。”

沈溪微笑著說道:“趙知府別擔心,本官不是追究河堤哪邊修得更牢固,現在災情發生,應該想如何救災,以及日後如何避免……至於決口的責任,自然是要先等河堤修複以及賑災完畢後再說。”

“是,是!”

趙銘愈一臉驚慌之色,思緒一時間沒從沈溪的問責中走出來。

沈溪再道:“城中那些豪門大戶,就算有存糧,估計也不會拿出來,本官不可能強行征糧,現在這樣……城中商賈願意拿出銀錢來購買,力爭把湊集的糧食總數提高到六萬石,畢竟修複河堤是體力活,成年人一天吃兩斤糧才有力氣幹活……可在災前市價上加上兩成,從豪紳大戶手中購買……趙知府意下如何?”

趙銘愈想了想,搖頭道:“沈國公之意,下官能夠理解,不過目前糧食價格上漲何止一倍?想以低價收糧,有些不太現實。”

沈溪沉吟了一下,又道:“隻要不太過分,本官可以滿足城裏士紳的要求,但差額部分,要等賑災款項調撥來後才能補足,但現在隻能給出如此價格。同時本官可以給個準信,這兩年地方賦稅,本官會盡量爭取減免,開封府受災地區民眾將會得到妥善安置……有百姓才有需求,洪水退去後豪紳們的土地也需要人耕種,保百姓就是保自己,希望他們三思而後行。”

趙銘愈沒有反駁沈溪的話,他覺得這一切跟他關係不大,他隻是中間人罷了。無論沈溪做如何決策,最多是讓他去傳個話,是否同意,或者那些豪紳大戶有什麽反對意見,都不是他能決定的。

趙銘愈道:“如此說來,下一步沈國公不去跟他們見麵,轉由下官代勞?”

沈溪搖頭道:“見麵之事,交給本官帶來的人做,趙知府隻需回去後傳達到位便可……城裏應該有政務亟需處理,本官便不挽留了,趙知府請便吧。”

趙銘愈很意外,心想:“之前我不想來,你非讓我來,現在我不著急走了,你卻要趕我走?這是何道理?”

趙銘愈道:“下官還可以陪同沈國公多視察一下,不過這裏到底不是潰堤之地,若想知道災情具體如何,怕是要過黃河北岸才行。”

沈溪聞言往北岸看了一眼,輕歎:“趙知府一言中的,本官的確是這麽想的,不過早些時候本官已派出人到了河對岸,現在北邊賑災工作正在有條不紊進行,相信要不了多久民眾就該上河堤築壩了……”

“為一勞永逸地解決黃河水患,本官已從江南調撥大批水泥運來災區,絕對不允許黃河成為懸在兩岸人民頭上的一把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掉下來……黃河水患,必須自本官手裏根除。”

“啊!?”

趙銘愈沒料到沈溪做事幹脆利索,居然這麽快就派人深入災區去了,甚至沒跟知府衙門要人。

沈溪道:“一年下來,地方上要用到的賑災糧款絕不在少數,而救災也非數日之功,修河壩以及確保百姓吃口飽飯固然重要,但更為重要的是防止瘟疫的發生,以及後續民生恢複,本官在地方停留的時間不會很長,剩下的事情主要還是要由你趙知府來完成。”

趙銘愈越發迷糊了,滿臉茫然,但他還是行禮:“下官必當竭盡所能,讓災區百姓早日安居樂業。”

……

……

臨清州,朱厚照還是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不過這會兒他有點想回京城了。

因之前跟下邊的人通過氣,表示要等沈溪回來一起走,以體現對沈溪的禮重,使得他不好意思反悔。

這兩天時間,他對河南災情有了幾分熱情,除了詢問小擰子外,還把之前備受冷落的張永叫到身邊來問話。

不過朱厚照更在意的,還是江彬和許泰的歸來,與此同時,跟沈溪在徐州作別,到朱厚照跟前複命的錢寧也快到了。

“錢寧說他要到臨清來?”

朱厚照聽說錢寧要回來,有些意外,當著張永和小擰子的麵,皺眉不已,“朕不是讓他留在沈尚書跟前效命?這邊可沒什麽差事讓他做。”

張永聽到這話,心裏琢磨開了:“錢寧之前被陛下冷落,還以為是他做了什麽錯事,但聽陛下口吻,好像隻是被調派出去做事。現在錢寧又重新擔任錦衣衛指揮使一職,權勢不小,若也投奔沈大人,沈大人可說兵強馬壯。”

張永道:“陛下,錢指揮使回來是為複命,他特地派人前來通知,說這兩天就能抵達。”

朱厚照點點頭:“那江彬呢?他幾時回來?”

聽到江彬的名字,張永有些發愁,顯然相對於錢寧,他更忌憚皇帝對江彬的恩寵,當下道:“江大人尚未有消息傳回,不過想來快到了吧。”

朱厚照點頭:“朕要回京城,不要什麽不三不四的人都往這邊趕,不過既是一起出來,一起回去也說得過去……趕緊催促沈尚書,盡快完成差事,若是暫時完不成,便交給地方官處理,朕不希望朝中重臣在災區耽擱太長時間。”。

張永聞言,不由抬頭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小擰子,這才請示:“陛下,那是否發上諭催促?”

朱厚照道:“這是當然,還有就是看看朝廷調撥的銀兩和物資是否及時運去……災區百姓不能什麽事情都指望朝廷,他們得生產自救,還有就是地方上得發動起來,有錢出錢,有糧出糧,有力出力,沈尚書畢竟不是三頭六臂,變不出糧食,早去早回最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