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沒有熬夜。

有雲柳在身邊,斷不至於孤枕難眠。

雲柳做事好像永遠不知疲倦,為沈溪的事情東奔西走,立下諸多功勞,但到了閨房裏,她就變成弱女子,最後竟然承受不住沈溪的龍精虎猛。

本來沈溪想早些休息,但一番折騰下來沒了倦意。

沈溪斜靠床頭,蹙眉想著心事,雲柳依偎在他懷裏,癡癡地望著,良久後才幽幽問道:“大人擔心寧王造反,會威脅大明江山社稷?”

沈溪低頭看了雲柳一眼,將攬著佳人腰肢的手臂緊了緊,搖頭道:“這沒什麽好顧慮的,再怎麽樣,陛下安全是有保障的,況且前線的事情也跟我沒什麽關係。”

雲柳笑著問道:“那大人是在想眼前之事?”

“嗯?”

沈溪一時間不明白雲柳的話是什麽意思,簡單思索後,不由啞然失笑,知道雲柳說的是有關風花雪月的事情。

雲柳道:“大人最近有些寂寥,不過大人府上家眷很快就會到江南……之前熙兒已傳來消息,說是一切順利,沈家人已到揚州,明日應該就可以過長江,再有個三到四天便能安全抵達此處。”

沈溪笑了笑:“就算沈家一大家子到來,我也不會有太多時間陪伴,安排的寓所也不在這邊。”

新城官衙看起來不小,但因為是辦公場所,沈溪不想把家事跟公事牽扯在一起,所以他選擇讓沈家住到城北的住宅區,位於蘇州河上遊北岸,避免跟惠娘撞上。

雲柳想了想:“不知奴婢有何能為老爺效力?”

“不需要。”

沈溪搖頭道,“你跟她們本來就沒多少交集,未來會有接觸的機會,但不是眼前。這些日子你先將江西的事情放下,不要過多牽涉進去,暫時把注意力放到城裏各大工廠企業的事情上,尤其是港口需要你來打理。”

雲柳有些詫異,主動示弱:“可是大人,對於生產安排,尤其涉及造船之事……奴婢一竅不通啊。”

沈溪笑道:“許多事情不需要你懂,你隻負責查看生產流程,看看廠裏需要添加什麽東西,做的工作更像是監工,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便可。”

“哦。”

雲柳盡管不明白沈溪的意圖,但猜想可能是沈溪有意讓她避開江西戰事,怕她閑著,所以故意給她找事情做。

沈溪突然想起什麽來,輕鬆地道:“說起來,我有些日子沒見到熙兒了,這次回來就暫時不派她出去執行任務了吧……你們姐妹也該為自己的未來籌謀,再這麽下去,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們姐妹倆。”

雲柳趕緊道:“大人言重了。”

沈溪搖頭:“這是我由衷之言。我要做的事,對你們姐妹未來生活改變太大,剛以為撥開雲霧見月明,卻又要奔波操勞……你們姐妹應該進沈家門,得到沈家所有人承認並善待才是。”

……

……

朱厚照下旨說三天內趕到九江府,但這個時候的船隻全看天說話,在逆水行舟的情況下,隻要風力稍微不足,別說行進了,能保持不後退都非易事。

如此一來,別說三天了,就是六天、七天都未必能抵達。

五天後,船隊過安慶府城懷寧,突然得到前線戰報,九江府城德化為寧王叛軍攻占,隨即寧王麾下兵馬又拿下南湖嘴和湖口,就此扼鄱陽湖通向長江的水道,朝廷人馬事實上已失去攻進江西腹地的前進基地。

得知消息時,船隊剛靠岸,朱厚照進皇帳休息,張苑這邊心急火燎趕來,卻被帳門前的侍衛給攔了下來。

“張公公,陛下有吩咐,今日誰都不能進去打擾,請您見諒。”

阻擋張苑的人是江彬的手下,出了南京城後,江彬基迅速接管了皇帝身邊的安保工作,安插親信,連張苑都難見皇帝一麵。

張苑厲聲喝道:“咱家有緊急軍情覲見陛下,誰敢阻攔?”

侍衛為難地道:“張公公您擔待一下,說不能進,就不能進。要不……您請示江大人,或者等陛下下旨也可。”

張苑氣急敗壞,卻無計可施。

張苑深知南湖嘴和湖口失守對朝廷平叛兵馬意味著什麽,他不想步之前宣府一戰後塵,這次不管收到什麽軍情他都想第一時間稟明皇帝,如此也好推卸責任。

可惜的是,現在控製皇帝言路的人不再是他,變成了江彬,偏偏他拿不出對策來。

覲見皇帝不得,張苑隻能先回碼頭那邊,試著找人跟皇帝溝通,卻不願意低頭找直接責任人江彬,導致消息遲遲沒能送到朱厚照手裏。

……

……

此時的江彬還不知道九江府那邊的最新戰報,他正忙著給朱厚照找女人,派出大批手下到沿途州府找尋,發現姿色出眾的女人便想方設法弄到手中,然後送到皇帝跟前,以這種方式來固寵。

等夜色降臨,江彬從許泰那裏得到消息。

許泰非常著急,他很清楚九江府城德化和控製鄱陽湖水道的南湖嘴、湖口失守意味著什麽,如果不慎重對待的話,不僅影響戰事進展,甚至可能威脅這一整路人馬的安全。

江彬聽到這消息並未表現得有多緊張,笑著寬慰:“早就料到要平息寧王叛亂不那麽容易,九江府城、南湖嘴和湖口就算被寧王兵馬攻取又如何?現在我們已過了安慶,想來再有兩三天時間,便能趕到九江府,可隨時隨地跟逆賊開戰。”

許泰急了:“以目前行船速度,兩三天時間內未必能到,而且現在德化城和湖口均告失守,我們過去後屯駐何處?”

江彬用鄙夷的目光望著許泰:“難道沿江除了德化、湖口就沒別的地方可以登陸了?長江江岸漫長,他們不可能每一個地方都守好,至不濟我們可以在彭澤登岸,整頓好兵馬後一步步向湖口推進……”

“其實在我看來,最好的方式還是神兵天降,突然在德化城外的長江江岸登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九江府城,然後再光複南湖嘴和湖口,進而向南康府和南昌府推進,一步步擠壓叛賊的生存空間。”

許泰長期擔任宣府副總兵,處在對抗韃靼兵馬的第一線,又中過武舉,不管是兵書謀略還是作戰經驗都很豐富,對於江彬拙劣的軍事論斷,感到很無語,對方根本就不知道戰場上的凶險。

許泰皺眉道:“江大人,咱過了安慶府城,再向前一直到九江府湖口和德化城,沿岸沒有什麽要塞關隘,若是駐紮在南直隸望江、九江馬當和彭澤縣城這些地方,城池很容易被賊寇包圍,到時失守當如何?”

“嗯!?”

江彬對於許泰的頂撞很不滿意,現在他在朝中地位急速攀升,對身邊人自然而然產生一種輕慢的姿態,覺得自己做什麽都是對的,容不得別人質疑。

許泰雖然明白江彬的意思,但關係全軍生死存亡,顧不上給江彬保留顏麵,繼續道:“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縣城都非常難以攻陷,那是扼守長江和鄱陽湖的咽喉要道,多次修築過,此番我們乘船逆水而上,兵馬和糧草是裝載有不少,但嚴重缺乏攻城器械,雖然軍中裝備有火槍和佛郎機炮,但這些對於攻城沒什麽實質的幫助。如今攻城器械都在陸路兵馬那邊,短時間內兩軍無法形成配合。”

江彬皺眉問道:“船上有這麽多火炮,攻不下區區九江府城或者湖口縣城?”

許泰道:“現在九江府大半都被寧王叛軍攻占,我們貿然殺過去,很容易半途跟他們交手,甚至可能在長江江麵發生船戰,叛軍順流而下,我們處於仰攻狀態,勝負很難說,就算平安到了地頭,我們船上的火炮根本轟不開城門……我們裝備的佛郎機炮主要是用來消滅叛軍有生力量,而不是用來攻堅的。”

雖然江彬善於在皇帝跟前作秀,懂得怎麽才能討好朱厚照,但在軍事上完全是個門外漢,他到底隻是衛指揮僉事出身,連衛指揮使都不是,而之前蔚州衛主要是騎兵,沒有裝備什麽火器,更不會設神機營,江彬得勢後也沒精力研究近來因科技進步帶給戰爭的變化,對於領兵打仗渾渾噩噩。

江彬顯得很不耐煩:“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的意思究竟如何?”

許泰趕緊道:“以末將看來,應該回兵安慶府,等待各路平叛大軍集結,在此期間調查叛軍動向,再做下一步軍事部署。”

江彬眉頭緊皺:“你是不知陛下現在最為關注的是什麽吧?若去跟陛下說我們可能到不了九江府,可知要承擔多大的罪過?貿然回兵,陛下顏麵何存?”

許泰道:“那也不能就這麽貿然進兵,置陛下於險地吧?”

江彬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一擺手道:“這件事你不用擔心,就算需要人要對陛下進言,也一定不是我們……我絕對不會去觸黴頭,最好是讓旁人去跟陛下講述當前情況,罪過由他來承擔。”

許泰想到什麽,道:“今日上岸紮營後,張公公急匆匆去找陛下,卻被咱們的人給阻擋下來了。”

江彬笑道:“這不正好嗎,就讓張苑去跟陛下提。”

許泰非常為難:“但受阻後張公公便回自己的營帳去了,此後就未再來覲見陛下。要是他回頭跟陛下稟奏,說他請見陛下受阻,把責任推到我們阻塞言路上,該當如何?此事不得不防啊!”

江彬咬牙道:“這老東西,一路上老是找我們的茬,好在是行軍途中,行的是軍法,才能擋住他……現在不能起任何波折,不能讓他隨便接觸到陛下,重獲陛下信任!”

“那咱該當如何?”許泰急著問道。

江彬想了很久,對他而言眼前的情況是個死局,最後一擺手:“就當不知……我等乃隨軍出征的將領,呈報軍情的事幾時輪到我們來做?”

“如果出了事,那就是張苑呈報不力,他說是咱的人阻擋他,我就跟陛下說是他是存心誣陷,是他有意隱藏軍情……反正以前他在宣府就做過類似的事情,有前科。倒是看陛下信誰!”

……

……

張苑沒能呈報朱厚照緊急軍情,江彬得知後也置若罔聞。

以至於第二天船隊重新起行時,朱厚照對於九江府發生的一切依然一無所知。

當天朱厚照精神不錯,不時出船艙在甲板上看風景,因為是初冬使節,江麵上風很大,小擰子非常緊張,生怕朱厚照凍著又活著掉進江水中,幾次去勸說卻沒有任何效果,不由非常無奈。

過了午時,小擰子從船上一些將士議論中得知九江府的變故,對此有些難以置信。

“你們這些亂嚼舌根子的家夥,這是什麽地方?這種事情也敢拿來胡說八道?不想活了嗎?”

小擰子可不認為皇帝禦駕親征時會出這麽大的紕漏,遇到緊急軍情會被下邊的人瞞報,所以喝斥那些對此議論的軍士。

甲板上伺候皇帝半個多時辰,朱厚照回到船艙,等小擰子再出來時,看到臨近的幾條船上,增加了許多警戒官兵。

小擰子突然想起之前將士議論的話題,心裏一陣納悶兒,便想找人來問問有關九江府的最新情況。

不想此時朱厚照又叫他的名字,小擰子緊忙去見。

朱厚照坐在臨窗的榻前,慵懶道:“按照行程,明日差不多就要進入江西地界,九江府那邊情況如何了?”

小擰子遲疑了,這個問題他不敢隨便作答,因為他的職責是服侍皇帝,而不是調查情報,很多事情他都不清楚,尤其是聽到船上將士暗中的議論後,他更不敢造次去說九江府到底怎麽樣了。

小擰子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道:“陛下,奴婢不清楚這些事。您想弄明白的話,不妨請張公公來詢問一番。”

朱厚照惱火地道:“怎麽什麽事情都要問張苑?不過說來也奇怪,這段時間怎麽沒見到張苑的影子?難道前線一切太平,他不需要來跟朕呈奏軍情嗎?”

如此問題,小擰子也不好回答。

江彬對於皇帝言路的控製,不單純是從外向內,而是隔絕式的,非但張苑見不到皇帝,小擰子也沒法見外人,皇帝跟外邊人暫時中斷了聯係。

這也跟平時朱厚照待在船上,船隻不靠岸時沒人能來見駕有關。

一艘船就像是一座孤島,這裏跟外界的消息不對稱,隻有在靠岸後別人才有機會跟朱厚照進言,還因為江彬的刻意封鎖,使得消息難以傳到朱厚照耳中。

朱厚照見小擰子不答,氣憤地道:“靠岸後把張苑和江彬叫來,朕要好好問他們情況……沒用的東西。”

小擰子被朱厚照叱罵,心裏沒什麽失落,反而一陣慶幸。

他慶幸的是終於不用自己來承擔責任,被罵無能總比傳遞錯誤情報要好許多。

小擰子退下後,朱厚照待在船艙裏休息,一直到日落時,龐大的船隊才在望江和彭澤間的長江北岸找了個吃水深的地方泊靠,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上岸後隻是在曠野裏紮營休整。

朱厚照上了岸,本來說好要找人來問明前線軍情,但進到帳篷就忘記了正事。

一直到夜色降臨,小擰子才把張苑和江彬給叫來。

張苑以為江彬已把前線軍情告知皇帝,江彬則以為張苑已去觸過黴頭,等他們到皇帳前,才從小擰子口中得知,皇帝對於兩天前九江府發生的變故依然是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