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無法從地方巡撫和總兵衙門得到想要的情報,越發感到不對勁。

宣大總督名義上領宣府和大同地方所有涉及軍隊的事務,但在皇帝禦駕親征的情況下幾乎相當於虛職,真正的權力依然留在地方衙門,再加上王守仁一貫以中庸和敷衍的態度處事,沒把權力牢牢地攥在手中,以至於大戰到來時被掣肘得厲害。

王守仁心想:“如今最好是從大同鎮沈尚書那兒問清楚狀況,不過距離陛下規定的出兵時間已經很近了,一個不慎,就可能讓整體戰局崩壞!這可如何是好?”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王守仁隻能去找胡璉商議。

見胡璉可沒見楊武和白玉那麽容易,王守仁必須親自前去拜訪,畢竟胡璉平時負責統籌中軍,就算隻是副手,但由於皇帝這個正牌主帥不作為,他隻得包攬中軍上下幾乎所有事務,異常繁忙。

王守仁到中軍所在的校場見胡璉,此時胡璉剛從外麵巡營回來,整個人非常疲累。

等王守仁把來意一說,胡璉疑惑地問道:“出兵之事已定下來了嗎?”

王守仁一聽便知不妥,搖頭道:“看來你這邊也沒有任何消息,那就是事情被人有意隱瞞下來了。”

胡璉皺眉問道:“伯安,你這話是何意?難道有人敢在出兵如此重大的問題上做文章?這可……關係大明國祚……”

雖然胡璉比王守仁年長,不過他考取進士的時間晚多了,屬於“大器晚成”,為官資曆遠沒有王守仁深厚,而王守仁家學淵源,父親是弘治朝核心層的官員,自小就接受官場熏陶,非一般人能及。胡璉能力雖不俗,但麵對大事則顯得經驗欠缺,當他感覺情況失控時,緊張便溢於言表。

王守仁疑慮重重,“這一次大明主動向韃靼發其進攻,戰線拉得太長了,出兵點眾多,其難點便是各處兵馬難以做到協調統一。在如此境況下,若還有人存心搗亂,蓄意搞破壞,那問題就嚴重了,因為那人隻要在訊息傳遞上做文章便可!”

胡璉緊張地問道:“是誰?”

王守仁想了下,打量胡璉幾眼,微微搖頭:“難說是哪個,也不能說這人就是想禍國殃民,或許隻是單純不想把戰事擴大呢?”

胡璉道:“伯安,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居然還為阻撓軍情傳遞的奸佞說話?”

王守仁歎道:“現在問題非常複雜,一時間難以跟重器兄你說清楚,不過現在一定要先跟沈尚書取得聯係,問明情況……你這邊可有他的消息?”

胡璉搖頭道:“之前還有,但進入五月後,不知為何消息突然斷了,本以為是大同那邊準備出兵,沈尚書沒時間理會,但現在看來,應該是有人作梗,阻斷了兩大軍鎮間的消息傳遞!”

王守仁麵色更為擔憂,道:“那我們分工協作,重器兄你派人去大同跟沈尚書取得聯係,把這邊發生的情況詳細告之,在下則繼續調查,希望能有機會麵聖,把現在發生的一切跟陛下挑明!”

胡璉點頭:“便如此吧!”

……

……

王守仁和胡璉配合行事不談,楊武和白玉自總督府離開後也第一時間去見張苑。

盡管二人之前未從張苑處得知具體消息,不過感覺事關重大,急匆匆便把跟王守仁見麵的事情如實告知張苑。

張苑聽完後火冒三丈:“這王伯安,誰給他的膽子,居然敢過問聖旨的事情?”

楊武提醒:“張公公,王伯安乃宣大總製,此番又配合陛下出兵,自然有資格過問兵事,也不知他從哪兒得來的消息,說是陛下已把出兵日期定下來,隻是聖旨一直壓著沒發下來……我二人來見您這會兒,他去找胡重器了,應該是有什麽小動作!”

張苑有些緊張:“他去見胡璉了?”

楊武點點頭:“之前他確實是這麽說的,至於是否真的見到了很難說,這會兒都已經天黑,如果有消息的話,相信很快便有人前來傳報!是否需要派人去催催?”

張苑一擺手:“不用了,王伯安竟敢跟咱家作對……不過延後幾日把聖旨傳達九邊軍中,他竟敢提出質疑?莫非不想活了!”

楊武熱切地問道:“不知公公準備如何教訓王伯安?”

張苑好奇地打量楊武,問道:“怎麽?你跟他之間有芥蒂?”

楊武尷尬一笑,道:“芥蒂談不上,此人因巴結兵部沈尚書,一路高升,年紀輕輕就做到宣大總製,眼看下一步就要出任三邊總製甚至調回京城任部堂,這樣的人對公公您可是有極大的妨礙,不如早些鏟除……”

張苑氣惱地道:“你說得對,但凡跟沈之厚有深交的,不管年輕還是年老,都能在短時間內獲得提拔,就是因為陛下對此人太過信任……哼,他要是連續吃幾次敗仗,看陛下還會對他如此推崇?”

楊武不是笨人,稍微一琢磨,便明白張苑的用意,道:“張公公是要讓大同那邊吃點兒苦頭?”

“苦頭可不能在大同鎮吃!”

張苑沒好氣地嗬斥,“咱家延後傳遞聖旨,就是要讓沈之厚吃癟,讓他到了草原上孤立無援,隻能狼狽逃竄,灰溜溜返回關內,到那時就沒現在這麽囂張了,不然他還以為整個大明都圍著他一人轉!”

……

……

張苑提高了警惕,防備王守仁和胡璉破壞他的好事,同時給大同巡撫崔岩施壓,讓他想辦法盡早把沈溪趕出大同鎮。

崔岩投奔張苑後,本來就立功心切,得到張苑的命令自然義不容辭,馬上帶著大同總兵劉寵去見沈溪,名義上是問詢出兵事宜,其實就是想催促沈溪快些走。

城北校場,中軍大帳,沈溪接見二人。

簡單見禮後,崔岩直接詢問:“……不知沈大人幾時出兵?大同防務該恢複如常了吧?”

劉寵雖為大同總兵,但在兵部尚書和大同巡撫麵前毫無話語權,跟個背景牆一般站在一旁,目不轉睛看著沈溪和崔岩對話。

沈溪道:“如今陛下聖旨未至,本官不好確定哪天出兵,隻有讓崔中丞和劉總兵多等上幾日了。”

崔岩臉上帶著苦笑,“沈大人,您看馬上就要五月十一,以下官所見,陛下對您的出兵奏疏一定會準允,為何不早一步準備,等聖旨一到即可如期出兵?大同因外兵駐紮,已好些日子沒清靜過,再出點偏差下官可無法承擔。”

“放肆!”

沈溪“啪”地一聲重重拍了下桌子,黑著臉喝問:“按崔中丞之意,本官帶兵馬至此,壞了規矩,打擾了地方安寧?”

“不敢!在下絕無此意!”崔岩如誠惶誠恐地道,“下官隻是覺得,軍中將士相互間缺乏信任,明爭暗鬥不斷,於大局不利。再者,城防為沈大人所部管轄多日,就怕倉促換防那些孬兵會出亂子……這不想早幾日適應麽?”

沈溪略微驚訝:“崔中丞是想說,讓本官現在就把大同防務交給地方兵馬?”

崔岩一陣頭疼,趕緊解釋:“隻是提前做準備,下官沒有趕沈大人走的意思……要不,就先讓士兵準備好,五月初十這天早一步把防務接管過來,等翌日沈大人領兵出發後,能夠確保不出差錯,您看……”

沈溪沒有回答,問旁邊的劉寵:“劉總兵如何看待此事?”

劉寵神色遲疑,半晌後才咽了口唾沫,為難地說:“末將聽從兩位大人吩咐。”說了跟沒說一樣。

崔岩道:“其實總兵府也很為難,按照規矩來說,無論何處人馬到來,防務都應該由軍鎮自己來負責,而不是撒手交給客軍。不過也可以理解,沈大人乃兵部尚書,您跟韃子交戰經驗豐富,到何處也不想把自身安危係於他人之手,所以下官一直都沒反對您派兵接管防務……”

沈溪打斷崔岩的話:“本官不會讓崔中丞為難太久,這樣吧,如果這兩天聖旨到了,防務自然如期歸還……要是五月十一開拔那天城中出了什麽亂子,責任由本官來背,這總該可以了吧?”

崔岩當然不滿意,如此一來算是沒有完成張苑的交托,道:“話是這麽說,但還是小心為上……不是誰擔責的問題,出了狀況誰都逃不脫。”

沈溪臉色轉冷:“崔中丞,你到底想如何?”

崔岩硬邦邦頂回去:“若是陛下聖旨到來,五月初十本官就會派人接管防務,沈大人您看……”

“不可能!”

沈溪直接否決崔岩的提議,“本官是兵部尚書,又是此戰副帥,可以自行決斷軍務,輪不到地方官員說三道四!如果某些人堅持的話,本官隻會認為是居心叵測,可以將其拿下,先斬後奏!”

“嗯!?”

見沈溪用懷疑的目光看著自己,大有一言不合就拿人的架勢,崔岩頓時沒轍了。官大一級壓死人,沈溪如果真要在他的地盤拿人祭旗,自己隻會無辜送命,到時候雖然正德皇帝會埋怨幾句,但絕對不會為他出頭。

想到這裏,崔岩頓時萎了。

沈溪一揮手:“兩位回去吧,若這兩天陛下聖旨送到,自然會如期向你們交還防務……又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真正換防前後盞茶工夫都用不到,隻是上下城門樓的問題,如果這樣都要來跟本官討價還價,本官隻能行軍法了!”

崔岩雖然心裏很恐懼,但依然硬著頭皮道:“沈大人可真夠武斷的……”

沈溪冷聲喝問:“崔中丞,你是在指責本官嗎?”

崔岩扭著頭回答:“下官哪裏敢指責沈尚書?隻是有些事,下官會如實上奏陛下,請陛下評斷,看看誰對誰錯。”

崔岩知道自己沒法跟沈溪叫板,幹脆提出上奏,名義上請朱厚照做主,但如今一切奏疏都是由司禮監批閱,其實就是由張苑來給他撐腰。

“隨便!”

沈溪臉上全都是無所謂的表情,一擺手,“走好不送!來人哪,送客!”

既然雙方已扯破臉皮,沈溪覺得沒必要跟崔岩廢話,直接下達逐客令。對此崔岩早就料到了,劉寵則有些不太適應,本來他還想跟沈溪說一些軍中事務,就這麽被沈溪趕走實在不甘心。

崔岩拱拱手,轉身便往賬外走去,鐵了心要跟沈溪對抗到底。劉寵一看這架勢,留下來隻是為自己惹麻煩,還是暫避鋒芒才好。

就算沈溪這個兵部尚書掌管大明所有軍隊事務,可到底崔岩才是朝夕相對的上司,劉寵一時間拎不清該跟誰站一邊。

……

……

崔岩和劉寵未完成張苑交托,過來跟沈溪叫了下板便灰溜溜離開。

等二人走後,一直在屏風後傾聽動靜的唐寅走了出來,之前完成沈溪囑托順利完成換防任務的唐寅,在軍中有了一定威信,覺得自己有了一定話語權,沒事就到沈溪這裏來過問軍情,想給沈溪出謀劃策。

“……看來這兩位很想沈尚書領兵離開大同……”唐寅出來後便評價一句。

沈溪瞄了唐寅一眼:“其實唐兄是想說,我走到哪裏都是瘟神,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吧?”

唐寅尷尬地笑道:“在下並無此意,隻不過想說,沈尚書跟這兩位地方大員關係鬧得太僵了……在下分明記得,我們剛進駐大同的時候,這位崔巡撫對您並非是如此態度,看來他是找到靠山了。”

沈溪道:“你覺得會是誰?”

唐寅稍微思索,道:“還用得著說嗎?肯定是陛下身邊的人,不然他為何要提出上奏參劾沈尚書?不過這出兵之期總共也剩不了幾天,奏疏一來一回需要時日,如此還想鬧出點事情來……嘖嘖,我看這位大同巡撫不過是說一點場麵話好讓自己下台吧?”

沈溪沒好氣地道:“你倒是把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不過這裏我要問一句,你是否隨我一起出塞?如果覺得太過危險的話,你可以選擇留在大同,甚至折道返京,本官不會阻攔,別人有跟我出兵的義務,你唐伯虎卻沒有,自己做決定吧!”

“這個……容在下好好思量……”

一說到出兵的問題,唐寅便閃爍其詞,他一方麵貪戀軍功,想跟沈溪一起出塞掙個前程,一方麵又擔心有去無回,自尋死路。

此時的唐寅心情非常矛盾,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做決定,一旦選擇離開,那他以後再也沒臉為沈溪做事,隻能自謀生路。

沈溪沒有勉強,說道:“時候差不多了,最好早些拿定主意,我唯一能承諾的便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讓你上陣殺敵,至於別的……就要看造化了,誰也沒法保證戰爭中沒有意外發生!”

唐寅有些尷尬,不好意思留下繼續麵對沈溪,行禮後離開。

等中軍大帳裏恢複平靜,沈溪回到帥案後坐下,開始輕鬆地處置起公文來。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雲柳掀開簾子進來,帶來宣府最新消息:“大人,宣府那邊傳報,陛下安排您出兵的日子定在五月十五,禦駕會在五月三十自宣府向張家口進發……這跟大人您上奏的日期有些不同。”

沈溪點頭道:“還算不錯,隻是延後半個月而已。”

“那大人,是否改變方略,等到五月十五,或者更晚些才出發?”雲柳問道。

沈溪搖頭:“不必了,一切按照既定計劃行事,五月十一卯時三刻出兵,爭取日落前自鎮羌堡出塞,抵近南塘寺休息……已經計劃好的事情作何要更改?有些人想搗亂,那就讓他們以為得逞便可!”

“可是大人……”

雲柳對沈溪的安排很不理解,正要提出心中疑問,卻被沈溪伸手打斷了。

“出兵時間早已定下,一應計劃我均成竹在胸……不要再質疑,就算以既定日期出兵,難道陛下統領的中軍就能按期抵達約定地點?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