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崔岩,沈溪又看了半個時辰公文,發現窗外已是晚霞滿天,當即叫來侍衛隊長朱鴻,把所有卷宗收拾好,然後出門去了營地。

北大營設施齊全,夥房宿舍這些都是現成的,此時官兵差不多都已經收拾妥當,連成一排的夥房被炊煙籠罩,沈溪隨意逛了一下,覺得沒什麽問題,就來到搭建在校場一角的中軍大帳,叫來一幹軍將,把駐紮城裏的注意事項以及來日訓練科目交待下去。

然後,沈溪和將士們一起吃過晚飯,夜幕降臨時才返回臨時行轅。

剛進大門,沈溪聽到背後有靴子踏地的聲音,回頭一看,雲柳帶著幾名侍衛,龍行虎步而來。

“大人。”

雲柳上前恭敬行禮。

沈溪打了個哈欠,問道:“時候不早,還以為你不會過來了……這段時間行軍艱苦,進城了正該好好休息,有什麽事可以等到明天再說。”

雲柳道:“隻有把事情跟大人奏明,卑職才能安心睡下……再者,明日一早卑職便要出城搜集情報。”

“說了不用著急,何必那麽苛責自己呢?”

沈溪搖頭道,“先把咱們自己手頭的事情安排妥當再說……九邊之地要是隻有大同鎮在行動,有意義嗎?出兵之事,歸根結底還是要各方協同。”

雲柳俯首領命。

雖然沈溪察覺雲柳似乎有話要說,但不想繼續糾纏不休,一擺手讓雲柳退下。

……

……

穿過院子,來到大廳,沈溪發現經過崔岩派人收拾,整個宅院煥然一新,所到之處不僅布置了盆栽、博古架、桌椅等,書架上也都擺滿古籍。

沈溪駐足欣賞一番,繼續前行,出客廳後到了中院,隻見前麵主屋燈火通明,清晰見到有人影在屋子裏來回走動,而從窗戶所見,裏麵的人似乎都是女子。

沈溪揮了揮手,跟在他身後的幾名侍衛立即退下。

沈溪走到屋門前,探頭往裏麵看了一眼,隻見幾名丫鬟正在打掃,四壁懸掛詩歌字畫,玻璃窗上貼上了紅色的剪紙,桌椅板凳擺放恰如其分,甚至連軟榻和床上用品全都換了新的,加上紗幔點綴,沈溪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回到家中一樣。

“沈大人,妾身給您行禮了。”就在沈溪發愣時,一名女子婀娜多姿走了過來,娉婷向沈溪行禮。

沈溪看了對方一眼,立即眯起眼道:“你是巡撫衙門送來的?”

“正是。”

那女子道,“是崔大人讓妾身過來統籌侍奉大人之事,按照崔大人吩咐,一定要讓沈大人在大同鎮過得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樣,不過……這裏條件實在簡陋,就算再收拾,也難以像京城沈大人自家府宅,望沈大人寬恕則個。”

沈溪打量了一下,這女人大概二十三四歲模樣,有著光潔的額頭,雪白的皮膚。如春山般的秀眉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斷的放射出撩人的媚光,精致而筆直的鼻梁下麵,豐盈而又弧度優美的雙唇,充滿了誘惑力。

這女人不像是小門小戶出身,看到她沈溪首先想起麗妃,因為從某種角度而言,這女人跟麗妃有一種相似的氣質,那就是魅惑而睿智。

至於容貌,跟麗妃相比則稍有不如,但也算是難得的美人。

“不知什麽稱呼?”沈溪問道。

女子稍微有些吃驚,沒想到堂堂兵部尚書,會過問她一個普通女子的名諱,其實連她的恩主崔岩都不稀罕過問這些。頓了頓,女子回道:“小女子姓林。”

“哦。”

沈溪點頭,“內子也姓林,倒是巧了。”

女子又是驚訝一下,想不到沈溪會以這種方式跟她“攀關係”,她對沈溪的家事一無所知,沈溪介紹說妻子姓林,她也就信以為真。

“隻不過是湊巧罷了。”

女子恭敬地道,“妾身蒲柳之姿,哪裏敢跟大人家中的誥命夫人相比?大人在大同期間的生活起居,都由妾身負責,有什麽吩咐,隻管知會一聲便可。妾身今日會留在外間,聽從大人吩咐。”

沈溪看了下,正屋這邊分為裏屋和外屋,中間隔著道簾子,從外間往裏麵看,隻能看一個朦朦朧朧。

沈溪道:“本官睡覺不喜歡人打擾,外間留個女人守著算怎麽個說法?”說完直接向裏屋走去。

林氏有些不太適應,這時代文官說話大多老氣橫秋,在女人麵前從來不會放下架子,沈溪則顯得平易近人多了。

林氏琢磨一下,以為沈溪是想讓她侍寢,這跟崔岩吩咐相當,她本來就不是作為聽候使喚的丫鬟而來,什麽事情都要做,包括獻上身體,於是跟著進入裏屋。

沈溪掀開簾子進入屋內,看到婢女還在收拾,一擺手:“差不多就行了,你們退下吧,這裏隻留這位……林姑娘便可……哦,忘記問了,該叫你姑娘還是夫人?”

林氏本來還在發愣,聽沈溪這麽一問,麵色微紅,低著頭道:“算是姑娘吧。”

這回答很奇葩,但沈溪卻明白了,這女人沒嫁過人,而這時代滿二十歲還沒嫁人的,總歸是身不由己,大概也就清楚為何崔岩要派這女人到自己身邊。

“這女人氣質獨特,有一種別樣的風情,再加上有七八分姿色,崔岩想讓她留在我身邊,這樣他就能隨時隨地掌握到我的信息,不管是討好還是針對,都可以未雨綢繆。”

沈溪心裏有數後,神情更加自然。

因為目前臥房裏隻剩下林氏服侍,沈溪沒有太過拘謹,直接把外衣解下來,林氏趕忙上前接過,放到架子上掛起來。

沈溪在擺放有文房四寶的桌子前坐下,拿起茶壺,感受著手頭炙熱的溫度,笑著說道:“崔巡撫真會辦事,下午時這屋子內外還空蕩蕩的,隻有些破桌椅,我本打算擺張行軍床,能睡人便可,誰知他竟把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帖,確實了不起。”

林氏道:“崔大人真心仰慕大人,自然會用心安排,不過沈大人為何不住巡撫衙門呢?那邊條件好得多吧!”

“其實這裏條件已經很不錯了!”

沈溪搖晃了一下茶壺,笑道,“出門在外還能喝上熱茶,實屬不易……不知是什麽茶葉。”

“乃是明前茶,西湖的特產。”林氏道。

沈溪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抬頭看著林氏道:“明前龍井,這可是難得的好茶葉……你懂茶道?”

林氏想了下,微微點頭。

沈溪歎道:“你讓本官想起一個人,也是女子,精擅茶道,不過後來……唉。”

林氏問道:“是大人的故人麽?”

沈溪抿了口茶,微微撇嘴:“算是吧,跟你很像,不過那已是陳年舊事,現在這個人在哪裏落腳都不知道……說起來這事兒已經很久遠了。”

林氏若有所思:“能為大人欣賞,想來必是風華絕代,光彩照人。”

沈溪笑道:“你當我是覬覦她美色,又或者她的風采?你錯了,這個人跟我沒有任何關係,而且……她是有夫之婦。”

林氏不由輕輕蹙眉,越發看不懂沈溪了,因為現在說的這些話題完全不為她理解,幹脆來個緘默不語。

沈溪放下茶杯,道:“茶是好茶,可是我沒有品茶的心情,行軍多日,實在疲累不堪,我準備休息了。”

林氏低下頭,往前走上兩步,怯生生地道:“讓妾身侍奉大人。”

“嗬嗬,你怎麽侍奉呢?”

沈溪用促狹的目光望著林氏,說了一句讓對方羞於抬頭的話。

就算林氏臉皮再厚,在沈溪這樣強勢的人麵前也無法接茬。

沈溪手一揮,笑著說道:“去歇著吧,就算你想要侍奉我,也要看我的心情如何……自從當官以來,各地官員送給我的女人不少,但能入法眼的屈指可數,你算是其中一個吧……可惜時機不對!”

沈溪在內屋休息,林氏則在外間守了一夜。

沈溪似乎對她很放心,中途沒有醒來一次,到後半夜,林氏實在太過困倦,靠著椅背睡了過去。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醒過來,林氏發現自己身上披了件薄毯,而沈溪不知何時已離開,她緊忙回巡撫衙門找崔岩說明情況。

崔岩聽了林氏的話,很不滿意,質疑道:“你去了一個晚上,隻聽沈大人說了這點內容?什麽精擅茶道的女子,沈大人不會另有暗示吧?”

林氏搖頭:“妾身也不知沈大人是何用意。”

崔岩將林氏上下打量一番,道:“那沈大人昨夜可有……”

林氏繼續搖頭,道:“昨夜妾身合衣休息一夜,今日醒來沈大人已離開,幾時走的妾身都不知道,或許是沈大人覺得妾身姿色平庸,入不了他的法眼吧。最好崔大人另派人去,妾身怕沈大人懷疑妾身的用意。”

“這有什麽可懷疑的?”

崔岩道,“沈大人從開始就知道你是本官派去的……難道是你有什麽異常的舉動,讓沈大人覺得你是要刺探情報,所以才沒碰你……歸根結底,還是你的問題!”

被崔岩指責,林氏不敢說話,低著頭乖乖挨訓。

崔岩想了下不得要領,隻得道,“既然沈大人對你不滿,你就該另外安排人侍寢,這對你來說很難嗎?到賬上去支二百兩銀子,沈大人不收禮,就以別的方式表達心意,總歸要把事情做漂亮些!”

林氏道:“那大人,妾身可要繼續留在沈大人身邊?”

“你不去,難道讓本官去?你是聰明人,別老被聰明誤,沈大人乃是陛下最寵信的大臣,連謝閣老都不是他對手,如果你把事情辦砸了,我讓你以後沒一天好日子過!”崔岩說完話,氣呼呼而去。

……

……

沈溪一大早便到北大營的中軍帳處理兵馬駐防事務,看了下士兵操練,再把兵器工坊落實,已經是午時,於是返回臨時行轅,這邊飯菜已備好。

沒回後宅,沈溪直接在大廳坐下,吩咐侍從去廚房拿來飯菜。

剛拿起碗筷,朱鴻進門來在他耳邊說了兩句,沈溪笑著搖了搖頭:“巡撫衙門那邊想怎麽安排,無需幹涉,由得他們去!回頭我可能要換個地方住,或者幹脆在中軍大帳旁邊再支應個寢帳。”

朱鴻笑道:“哪裏有士兵住屋舍,大人卻宿帳篷的道理?”

沈溪笑著擺擺手,朱鴻會意退下。

飯還沒撥幾口,雲柳又來了。

沈溪臉上笑容淡去,抬起頭來打量了雲柳一眼,問道:“你不是說一大早要出城嗎?”

雲柳顧左右而言他:“大人,聽說大同巡撫派人到您跟前充當眼線,是否需要將其驅離?”

沈溪皺眉:“巡撫衙門是地頭蛇,派幾個人到我身邊,有什麽好稀奇的嗎?這裏本來就是大同巡撫的地盤,如今隻是派人來當眼線,已經算是客氣了。”

雲柳顯得難以理解:“可……大同巡撫畢竟曾是閹黨重要骨幹啊。”

沈溪看了眼門口方向,見朱鴻還在往屋裏打量,當即放下碗筷站起身來,對雲柳道:“有些事私下場合再說,既然你說了這裏有眼線,就該明白隔牆有耳的道理,不管地方官府派出什麽人到我身邊,我現在要做的,都是用他們辦事,難道你想讓我跟他們撕破臉皮,把精力耗在內部紛爭上嗎?”

雲柳這才知道沈溪並不是被人糊弄而不知,隻是故意裝糊塗罷了。

沈溪再看一眼門口方向,道:“去辦你的事吧,下午到北大營報到,有事在中軍大帳裏跟說,那裏才算是自己的地盤!”

……

……

雲柳從行轅出來,熙兒正在外等候。

熙兒遠遠見到雲柳,緊忙迎上前問道:“師姐,大人可知道那女人是細作了?”

“嗯。”

雲柳顯得很頹喪,“看來是我們多心了,大人早就知道,而且很可能是故意把那女人留在身邊,然後有意製造一些假消息讓地方官府知曉。”

熙兒顯得很不滿意,問道:“大人怎能這樣啊?這女人很危險,昨夜大人還留她在房裏……”

“別說了!”

雲柳厲聲嗬斥,“大人的事情,本來就不是我們能幹涉的……其實大人說的對,既然我們都能知道的事情,他可能會被蒙在鼓裏嗎?大人昨日見過大同巡撫,之後對方便派人幫大人收拾住所,看來大人早就想跟地方和解,一方麵除了強龍不壓地頭蛇外,還有就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槍口一致對外。”

熙兒握緊拳頭:“大人兵權在手,怎麽就壓不住那些地方官?”

雲柳歎道:“大敵當前,計較這些有意義嗎?就算地方官員多為奸佞,可大敵當前,這些事隻能放放,就是大人不肯把話挑明,老讓我們去猜,這……或許大人根本就沒打算跟我們商議,因為我們沒那資格吧。”

“師姐,你怎麽了?”

熙兒感覺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不由上去安慰。

雲柳一抬手,沒讓熙兒靠近自己,道:“不知怎麽了,大人比以前更為嚴厲,或許是我們做事的方式不對吧,大人現在承受的壓力也很大,我們不該去給他增添麻煩。下午大人還召我去中軍大帳,我……還是熙兒你去吧,跟大人說,我出城打探消息去了。”

熙兒撅著嘴,這次更確定自己哪裏做錯了。

雲柳再道:“至於大人身邊那女人,別盯著了,以免引起大人不悅,你要記得,我們既是大人的姬妾,又是軍中下屬,大人說過,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所以我們也必須無條件聽從大人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