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回到家中,朱起將小擰子來訪的事情說了。

“……老爺,那位公公上午來了兩次,說是陛下有要緊事,由於是機密不肯讓小人轉述,中間還去了趟兵部衙門,至於到底是何事,小人不知。”

朱起生怕耽誤沈溪的正事,恭謹稟報。

沈溪道:“如果是急事的話,他會留在這裏,不會回去複命,別往心裏去,這件事記得別對外人說。”

沈溪沒詳細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在他看來,隻要不是朱厚照親自來,怎麽都好說,不過小擰子的到來,多少讓他有些被動。

等進了府院,這邊又有大批拜帖送到沈溪手上。

沈溪逐一看過後,未置可否……他不準備在年底前會見賓客,這些人中很多他都不認識,其他有少部分同年,還有地方上當官時的下屬,因為年前京城官員考核耽擱,加上大雪封路,滯留京城沒有離開。

等吃過晚飯,朱起進來傳報,說宮裏那位執事又來了。

沈溪親自出院子迎接,見麵後小擰子喜不自勝,感激地道:“沈大人這是作何?您身體還沒好,讓小人進去跟您說話便可,焉能勞駕您親迎?快請回屋吧!”

小擰子拎得清朝中局勢,他知道在西北那場仗徹底開打前,沈溪放個屁在朱厚照那裏都是香的,當然要是仗打完了又另當別論,無論勝負都會出現信任危機,輸了自不必說,贏了很可能功高蓋主。

當然,此時他還必須巴結這位朝中的大貴人。

沈溪道:“擰公公客氣了,聽說你上午來過,可惜本官有要事外出處置,未在府中候駕。”

小擰子笑道:“沒事沒事,小人這不又來了?陛下有事要跟您說,小人不過是來傳個話罷了。”

沈溪帶著小擰子到了書房,小擰子很高興,一直往周圍打量,當看到沈溪的桌上公文擺了厚厚一疊,最上麵是一份剛寫了一般的奏疏時,立即感慨地道:

“沈大人傷情剛有好轉,就又要為朝事繁忙,不知沈大人要跟陛下上奏何事?不妨就由小人給您帶回去?”

一本奏疏,要走通政使司、內閣、司禮監和皇帝最終定奪的流程,但因沈溪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太過崇高,以至於沈溪的奏疏可以不走尋常路,小擰子所言並非造次,朱厚照以前說過,但凡沈溪有奏疏,可以不經過複雜的過程,直接讓小擰子帶去麵聖便可。

沈溪道:“本官傷情的確好轉許多,便想著把之前未結的案子給徹底了結,諸如閹黨案,還有外戚案。”

小擰子一聽便緊張起來,問道:“閹黨案基本已告終,可外戚案……”

言語間,小擰子打量著沈溪,生怕沈溪繼續對案子糾纏不休,卻聽沈溪道:“本官已查明,雖然壽寧侯和建昌侯確有不法之處,但有些事情是否他們所為,尚且難以確認,若要定二人死罪,是有些不妥。”

“對啊,對啊,到底是陛下血脈至親,太後娘娘那邊也說不過去。”小擰子趕緊幫張延齡說話。

沈溪這邊針對的是兩個外戚,小擰子要說情的卻隻有張延齡,因為以張鶴齡的罪行最多被降爵罰俸。

沈溪道:“擰公公不是說陛下有事跟本官說?還是聖上的事情著緊,擰公公隻管說來聽聽。”

小擰子想了下,道:“陛下交待的事情跟外戚案有關……陛下說了,之前他遲遲沒有定建昌侯罪行,就是想看大人您的傷情如何,如果大人傷重不治……當然您老福大命大,不可能發生,但當時陛下確實準備讓建昌侯給您……陪葬……現在大人已脫險,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請您高抬貴手,不再追究建昌侯責任,陛下打算讓其回府閉門思過,將來不再接觸朝事……就是帶俸閑住。”

聽到這話沈溪雖然心裏不爽,可有些事他還是有心理準備的。

沈溪心道:“曆史上張氏兄弟就算作惡多端,也隻是革職下獄,一直到張太後死後,嘉靖帝才把二人給誅除,現在張太後健在,想讓朱厚照把他兩個親舅舅給殺了,未免有些癡心妄想。”

沈溪點頭:“這件案子,陛下已交給何尚書處置,本官本不該過問,不過……本官也認為兩位國舅罪不至死。”

說這話的時候,沈溪有些氣惱,自己遇刺雖然隻是預設的一個局,但案子已坐實為外戚所為,朱厚照雖對自己表現得愛護有加,但事情一過去就想為他兩個舅舅開脫,換作任何人都會不忿。

小擰子稱讚道:“沈大人高風亮節,實非平常人所能企及,小人回去會跟陛下說明您的心意,相信這兩天陛下就會把案子定性……說起來,建昌侯下獄已有一兩個月……也該得到教訓了。”

沈溪看著小擰子,不想再提外戚案,暗忖道:“雖然沒有除掉建昌侯,但讓張氏外戚暫時遠離權力核心,就已算是達到目的。”想到這裏,他問道:“陛下還有什麽話叫你轉達?”

小擰子道:“陛下要問直隸、河南和山東等地叛亂情況……這不來年朝廷就要對草原用兵嗎?先得把地方亂事給平息才好,攘外必先安內嘛……”

沈溪點頭:“這幾天因大雪封城,消息閉塞,不過以之前得到的情報來看,地方民亂已被平定得七七八八,已經沒有亂事能威脅京畿地方安全,請陛下不必擔心。”

“這就好,這就好……”

小擰子道,“那軍需物資籌措情況……”

沈溪發現,朱厚照對朝廷的事情根本就不上心,但涉及到軍務就非常在意,就算在豹房荒唐度日,依然不忘派人來過問情況。

沈溪道:“尚在籌措中,請陛下不必擔心。”

小擰子點了點頭,最後道:“陛下的意思,是說春節前後將邀請大臣到豹房參加飲宴,並且準備好了節目請諸位大人欣賞,不過這件事陛下還沒落實,小人隻是跟您知會一聲,過一兩天應該就會有人把陛下禦旨傳來。”

……

……

沈溪聽完朱厚照讓小擰子傳達的話,便知沒什麽迫切的事情。

這也解釋了為何朱厚照不急不忙,反正都是小事,未到火燒眉毛的地步,一切都可按部就班完成。

不過這對小擰子來說,卻是頭等大事,一件都馬虎不得。

對於入豹房參加賜宴,沈溪聽到後無動於衷,對於朱厚照的荒唐舉動,他早就見怪不怪,所以也就不會在意賜宴的地方是在皇宮還是豹房,反正有朱厚照這個任性的君主在,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小擰子離開後,沈溪心中所念,全都是關於建昌侯張延齡的處罰結果,一直鬱鬱不樂。

翌日,也就是大年三十這天,沈溪一大清早便到兵部衙門,這宣告他正式回朝辦公,有兩位有經驗的兵部侍郎陸完和王敞在,其實沈溪對於兵部日常事務並無擔心,他的到來僅僅是一種形式。

畢竟年後很長一段時間衙門都會處於休沐期,今天他要是不到兵部衙門來,就意味著年後他無法以兵部尚書的身份處置事務。

因為沈溪到來,本來當天便要休沐的王敞聞訊趕回衙門。

原本大年三十隻上半天班,兵部事務已基本處理完畢,年後一段時間值班安排表也都做好,沒沈溪這個尚書什麽事,也就是說,年後沈溪可以在家休息滿一個月。

陸完道:“沈尚書病體初愈便急著回朝坐班,忠君體國之心日月可鑒,著實可敬可佩!不過,沈尚書沒必要對自己那麽嚴苛,年底這段時間無論是九邊還是地方各行省都還算安穩,就算京畿周邊有些小的戰亂,也都基本平息,年後這段時間大可安心在家休養。”

儒家講究中庸,就算朝中真有大事發生,官員們也會盡量把事情往小了說,大事化小乃是他們的天性。

無論此人是否有能力,或者在朝是否有建樹,都會有意無意用這種態度來對待朝事。

沈溪沒去詳細詢問陸完,在他養傷這段日子,兵部一應事務就算不是他親批,也為他所知,並未閉目塞聽,沈溪道:“本官傷勢雖未痊愈,但基本好得七七八八,回來看看也是想年前朝事不留下任何紕漏。”

王敞跟著進來,跟沈溪寒暄後道:“沈尚書這些日子便安心留在府中養傷,近來三邊和宣大地方都一片平靜,兵部其實沒多少公務可辦。”

沈溪問道:“難道王瓊沒來過兵部?”

王敞和陸完不由對視一眼,二人嘴上說沒事,但其實西北地方還是有事的,其中最主要便涉及到王瓊來京師索要錢糧。

陸完道:“西北地方缺糧不是一天兩天,這次德華隻是回京述職,沈尚書實在沒必要擔心,之前他已上疏,估摸年後朝廷便會有批示。”

沈溪搖頭:“以我所知,王瓊可能不會等到來年開衙後才出發回三邊,現在不處置,年後誰會在意這件事?”

陸完和王敞都很為難。

本來都年關了,大事小事能解決的解決,能拖延的拖延,沒人願意在大年三十這天沒事找麻煩,而沈溪第一天回衙門,就風風火火要解決王瓊要糧的問題,讓二人感到很棘手。

沈溪道:“如果二位覺得事情難辦的話,就由我來處置,今日我可能帶德華去麵聖。”

“呃!?”

陸完詫異地問道,“這突然間就說要麵聖,是否太過倉促了些?這聖上可不太容易見到……”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王敞在背後拉了一把,陸完忽然意識到打退堂鼓不太好,怎麽說沈溪也是上司,現在沒命令二人必須遵從就已算是給麵子了,如果繼續推搪的話,很容易被沈溪誤會為二人跟謝遷沆瀣一氣。

但實際上現在兵部上下跟謝遷都有一定嫌隙,主要是因為謝遷對兵部不待見,再加上王敞和陸完都曾列入閹黨名錄中,為謝遷所惡。

謝遷不待見,二人自然不會覥著臉去逢迎。

沈溪道:“之前我已跟王瓊打過招呼,所以兩位不用擔心,你們可能要幫忙走一趟戶部衙門,至於楊尚書那邊是否會聽從我的意見,無需勉強,你們隻是例行通知一聲罷了。”

陸完看了王敞一眼,問道:“謝中堂那邊……”

沈溪笑了笑道:“隻要消息傳到戶部,謝中堂不可能不知曉,所以二位不必擔心,隻管把事情做好,中午前就可以回府過年了。”

……

……

沈溪回衙,做事風風火火。

陸完和王敞完全無法招架,就算二人為官經驗再豐富,在沈溪這個上司麵前,他們隻能無條件遵從,還一點脾氣都沒有。

誰叫朝中威望和做事能力,都跟沈溪有巨大差距?

沈溪寫東西的時候,王敞和陸完出了院子,王敞急道:“怎不跟沈尚書說說,讓他把事情拖到年後?”

“你為何不說?其實這樣挺好的,年前這事兒一直無故拖延,德華到處求人都無濟於事,就連應寧也不幫西北說話,今天這麽個特殊的日子,沈尚書能把事情做完的話,年後我等不就省心了?”

陸完在這點上,倒很支持沈溪。

王敞道:“西北缺糧,分明是朝中諸公欲阻止來年戰事,謝中堂這般行事未嚐沒有道理,不過就是苦了邊軍將士……唉!這件事最好還是找人知會謝中堂一聲,免得回頭你我又要被責難。”

陸完瞅了王敞一眼,似乎不滿對方的態度。

但陸完沒直接出言批評,等二人回到公事房時,沈溪已把要寫的東西寫好。

沈溪將一份文稿交給陸完:“麻煩陸侍郎前往戶部衙門,戶部尚書楊應寧曾在三邊任職,該明白邊軍將士苦楚,年後西北若出現斷糧情況,將士尚可挨一挨,但百姓卻不能耽誤,這件事務必拜托他跟朝廷申請。”

陸完沒說什麽,跟王敞一起出來。

王敞道:“如果戶部跟朝廷申請有用的話,估摸楊應寧早就申請了,現在分明是內閣和司禮監卡著不放,沒有陛下禦批,這件事根本無法完成。”

陸完白了王敞一眼:“沒聽沈尚書說嗎?隻是例行通知戶部一聲,用你的話來說,如果跟戶部說有用,沈尚書早就給戶部去信了,何至於要在年前最後一天帶王德華去麵聖?隻要跟陛下一說,什麽事情都會解決。”

陸完和王敞剛離開,沈溪便讓人通知王瓊,讓其準備麵聖事宜。

王瓊得到通知比較突然,趕緊穿戴好朝服,到了兵部衙門見到沈溪,還有些意外:“沈尚書這就回朝了?”

沈溪鄭重地道:“我再不回衙,如何幫德華兄跟陛下申請軍糧外調?今日我等就去麵聖……不過話說在前頭,麵聖後隻需說具體事情,你在京城遭遇不必多言,至於最後朝廷調撥錢糧數量,你也不必太看重,就算朝廷調撥不足,我也會借助民間納捐為你送一批糧食過去。”

王瓊此時一片迷糊,根本理解不了沈溪所言。

不過有一點他卻是明白的,馬上能見到皇帝的麵,於是問道:“這就入宮?”

沈溪道:“陛下在豹房,今日乃是除夕,陛下這會兒是否休息了實在難說,如果事情不順利,可能要等到黃昏時才能麵聖。”

對於王瓊來說,隻要能麵聖,那就是他回京最大的收獲,至於是直接見,還是要等上大半天,他都不會覺得是個問題。

王瓊等沈溪把奏疏寫好,二人便往豹房去了。

……

……

沈溪和王瓊趕赴豹房後,馬上有人把二人行蹤告知謝遷。

這天謝遷並未在長安街的小院應付那些前來拜見的官員,而是回到家中,因為當天是除夕,上午到謝府來送禮的人不少。

平時見不到謝遷的人,這一天有很大的機會跟當朝首輔會麵,寒暄一下,說說過往,謝遷對於那些不常來往的官員和門生故舊沒那麽多禮數,旁人前來送禮,他僅僅隻是茶水相待,過不了多久就會送客。

就在謝遷會見從南直隸來的餘姚鄉黨時,有下人進來,在謝遷耳邊說了幾句。

謝遷瞬間臉色不那麽好看了。

“老夫還有朝事要做,暫不奉陪了,將來有機會再見。”謝遷甚至不想跟客人多有言語,便直接告辭出來。

等見到戶部來客,謝遷詳細問過情況後,臉色更差了。

“這沈之厚,突然回兵部坐衙也就罷了,怎突然搞出這麽多事情來?這是不想讓人過個安生年?”謝遷語氣很是惱火。

謝府知客請示道:“老爺,接下來還見客嗎?”

謝遷惱火道:“沒見我忙著嗎?還見什麽客啊!送禮來的,把名字記下來,禮單詳細查驗,如果跟禮單不符,把多餘的退回去,記得收禮一定是要地方土特產和字畫古玩,若是有超出規格的,尤其是送金銀珠寶者一律拒之門外!”

謝遷雖然在過年收禮的問題上並不回避,畢竟人親客往是常情,但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沒有貿然開口子收受錢財,隻是收一些簡單的過節禮品。

隨即謝遷離開謝府,直接往吏部衙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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