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經曆過知識大爆炸的沈溪也不能免俗,對於這時代少數留名史冊的女人充滿了好奇。

明代除了末期的秦淮八豔,其他時候很難有女人青史留名。馬昂在曆史上根本不是什麽重要人物,隻是因為把妹妹和小妾相繼送給朱厚照,才以佞臣的身份記載於史書上。

不過無論朱厚照和馬昂如何不堪,都跟作為受害者的女人本身無關。

沈溪在雲柳和周胖子陪同下,走出庭院,來到門口,隻見一頂翠綠小轎停在街道邊,侍立一旁的除了轎夫外,還有兩名姿色平庸的丫鬟。

“大人,女子便在轎中,您是否親自過去查看一下?”

周胖子顯得很熱心,能給兵部尚書送女人,在他看來是一件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衷心希望能夠把事情辦成,如此既可以迅速拉近跟沈溪的關係,還可以向馬昂表功,把利益最大化。

沈溪看了小轎一眼,想了想向周胖子吩咐道:“把人接到裏麵去,你可以回去了。”

“大人您……決定把人留下?嘿,小人失言了,大人隻管放心查驗,若不滿意,回頭小人把人送走便是。”周胖子很識相,主動承擔責任。

沈溪先前說看得上眼才會留人,但說到底此女隻不過是他代人送給沈溪的“禮物”,收不收是沈溪的權力,甚至把禮物“拆封”後再送走,也沒人敢說什麽。

周胖子心道:“馬兄請我把人送來,我已算是做到仁至義盡,至於後續事情就跟我無關了……也不知他妹妹長得如何,不過就算真有沉魚落雁、羞花閉月之貌,能跟到沈大人也算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想到這裏,周胖子心滿意足地離開。

沈溪折身回到之前會客的茶室,雲柳安排人手把女子接進院來,然後走進房間,隻見沈溪背對著門口,仰頭看著前麵空空如也的牆壁,似乎心事重重,不由一愣。

“怎麽,你覺得本官不該留下這女子?”

沈溪雖然沒回頭看雲柳,卻知道對方內心真實的想法。

雲柳道:“卑職隻是覺得……大人今日反應有些不同尋常,照理說大人最反感別人收受賄賂,對這樣不明根底的女子應該不屑一顧才是。”

沈溪歎了口氣:“你不要把我看得太高了……其實我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也會有七情六欲,不會故意抹殺自己的天性裝聖人,酒色財氣照樣對我有吸引力,以我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多幾個女人難道很稀奇嗎?”

雲柳搖頭:“大人要女人,到處都有,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實在不該入大人的法眼……再說了,大人不是最反感把人當做禮物,私相授受嗎?難道是這個女人……有什麽特殊之處?”

雲柳跟沈溪不是一天兩天,她從沈溪的一些細微反應,判斷這女子身份不同尋常,否則沈溪斷然不會失態出門去看,又在沒親眼見到人的情況下斷然決定把人留下。

沈溪回首打量雲柳,雲柳有些心慌,不自覺低下頭。

沈溪道:“你跟我有一段時間了,對我的性格應該很了解,有些事確如你預料那般,這女子再如何美貌我都不會在意,關鍵是她背後……有些事我沒法跟你解釋,你把人安排好,之後我會去見上一見。”

雲柳雖然不明白為何沈溪會這麽做,但她料想應該跟這女子的兄長馬昂有關。

她心裏納悶兒:“馬昂這個人以前壓根兒就沒聽說過,安化王謀逆跟這樣一個小卒子有何關係?他送個妹妹過來,為何大人會如此慎重?”

帶著滿肚子迷惑,雲柳依言下去安排。

……

……

人接進院子,然後住進西廂。雲柳安排好一切,過來跟沈溪回報,沈溪似乎充滿好奇,一刻都不想多等,在雲柳陪伴下來到西廂院門前。

雲柳很想看看沈溪進去後的反應……她倒不是嫉妒沈溪跟別的女人親熱,而是想知道這女子到底有什麽特殊之處,能讓沈溪動容變色。

但沈溪沒有給她機會,站在門口一擺手,道:“你們退下吧。”

除了雲柳外,一同退下的還有跟著轎子進來守在院門口的丫鬟。

雲柳帶著丫鬟離去,隻剩下沈溪和馬氏女獨處。

沈溪輕輕推開房門,隻聽“吱嘎”一聲,冷風灌了進去,紗幔飄揚,似乎嚇著了裏麵的女子。

一個身著淡粉色紗裙,骨肉勻亭,姿態優雅的女子驀然回首,剛好跟沈溪的視線撞上。

沈溪看著眼前的女子,鵝蛋臉,柳葉眉,第一印象並不如何驚豔,再仔細看過,卻發現這女子身上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味道,年歲約在十六七歲左右,但身上帶著一種嫵媚到極致的風韻。

女子見到沈溪,低下頭,輕移蓮步,躲到屏風後……她不知眼前的男子是誰,但卻知道自己到這裏的使命。

沈溪跟女子對視的時間很短,但心裏已然有數:“怪不得這女子曆史上可以成功吸引朱厚照,美貌倒是其次,關鍵是她身上蘊藏的深入骨子的媚態,連前世看慣網紅臉的我都不由怦然心動!”

沈溪跨步進入屋內,直接到了屏風前,躲在後麵的女子已無路可退,向沈溪欠身一禮,沒有說話。

沈溪不知這女子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試探地問道:“送到這裏來你是自願的?還是兄長強迫的?”

“兩者有什麽區別嗎?”

女子反問一句,搖頭淒然一笑,媚態橫生,隨後又道:“小女子奉家兄之托,來求兵部沈大人一件事,另外……家兄將小女子贈予沈大人為婢,不知沈大人現在何處?”

女子不認識沈溪,以她的見識,不覺得眼前這個看起來平常的年輕男子就是朝堂上叱吒風雲的兵部尚書沈溪。

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她“貴人難見”的思維定勢中,不會想到沈溪居然會紆尊降貴,在她到來的第一天就“賜見”。

沈溪背負著手,笑了笑:“我就是沈溪。”

女子臉上露出驚愕之色,隨即跪下來磕頭:“民女見過沈大人。”

沈溪從女子的神色變化,無法判斷她剛才的反應是否是偽裝。

沈溪的想法比較複雜,也許這女子看出自己的身份故意不說,等自己主動把身份揭破後,才裝出恭謹的模樣。

“換了旁人或許不可能,但眼前這位可是曆史留名的女人。”沈溪心道。

“起來,坐吧,這裏沒外人,不用拘禮。”沈溪道。

女子站起來,卻不敢落座,噤若寒蟬。

……

……

沈溪找了張椅子坐下,女子神色緊張,越發手足無措。

作為一件禮物,見到沈溪這個主人後,她自然明白會發生什麽事情,現在無論沈溪做什麽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以她想來,一般男子早就忍不住,沈溪卻好像個謙謙君子,進來後隻是看著她,並未有猴急的表現。

被沈溪凝視,女子低下頭來,連說話的勇氣都沒了。

沈溪道:“你兄長可是叫馬昂?你跟他是親兄妹?”

“是。”

女子回話聲音沒之前那麽果敢,帶著幾分嬌怯。

沈溪點了點頭,再問:“幾歲了?”

“十七。”女子回道。

“可有許配人家?”沈溪問道。

女子稍微抬頭看了沈溪一眼,這才搖頭,“未曾。”

沈溪臉色稍微有些不悅:“是嗎?”

女子稍微懼怕,回道:“兄長本有意送妾身往岷州衛畢指揮使府中為妾,奈何兄長丟官,隻能到京師來碰機會,此事也就作罷。”

“哦。”

沈溪釋然。

曆史上馬昂的妹妹正是時為寧夏衛指揮使的畢春的女人,至於是妻子還是妾侍,明史上並未記載,不過沈溪稍微想了一下也能明白,現在馬昂不過隻是個中下層軍官,妹妹嫁給一衛指揮使作正妻基本不可能。

沈溪坐在椅子上,擺了擺手:“坐。”

女子站在那兒,神色間有些猶豫,不知自己應該坐到什麽地方。

有睡榻可以坐,但坐上去暗示意味太過明顯,隻要沈溪不是柳下惠,應該會過去;而若是坐到椅子上,她自問沒有跟沈溪相對而坐的資格,就算是兄長見到沈溪也隻能下跪,她一介女流豈能跟兵部尚書這樣的高官平起平坐?

想來想去,她覺得隻能坐到沈溪的腿上,如此正好表明自己是送給沈溪的禮物,表達誠意,為兄長複官換得籌碼。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如果她不主動一點,沈溪不敢興趣選擇就此離開的話,那之前她兄長安排的事情等於作廢。

如此一來,女子直接走到沈溪身邊,作勢要偎入沈溪懷中。

沈溪皺眉問道:“你要作何?”

女子被沈溪質問,粉麵通紅。

女子主動坐進男子懷裏表明心跡,卻被男子質問,這讓她很沒麵子,不過她更擔心的還是兄長交托的差事無法完成。

“小女子……”

女子羞怯交加,說話吞吞吐吐,腦子裏一片漿糊。

沈溪道:“我是讓你坐到對麵凳子上,有事想問你。”

女子麵色大窘,趕緊轉身掩飾自己的尷尬,她心裏很是不解,自己不過一介小女子,而兄長以前也隻是個小軍官,跟這位沈大人根本挨不著邊,為何他會對自己的家事如此關心?

女子最終還是坐下來,或許是因為心中充斥不安情緒,跟沈溪是否能平起平坐的問題也就拋到九霄雲外。

沈溪看著低頭不語的女子,問道:“你兄長人在京師,把你送給我,目的是為複官,甚至寄望得我器重,平步青雲,是吧?他怎麽跟你說的,大可原原本本告訴我。”

麵對強勢如沈溪這般的大人物,女子很緊張,可惜涉及她兄長的問題,一個都回答不出來。

在這時代,女人是作為附庸存在,男人很少跟女人商議對策,說到底她隻是兄長送給沈溪的一件禮物,至於馬昂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其實周胖子已經說得很清楚,不需要作為籌碼的女子贅述。

“為何不回答?”

沈溪見女子遲遲沒有反應,眉頭一皺。

女子無比嬌怯,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半晌後才支支吾吾回道:“小女子不懂沈大人說的這些。”

“哦。”

沈溪點了點頭,這跟他了解到的曆史截然不同。

史書上說馬昂的妹妹善宮樂,能歌善舞,而且通曉番邦文字,算是個“才女”,但現在一看,完全是個普通婦人嘛。

他暗自琢磨:“一個女子擁有的才學,基本上是一步一步慢慢培養出來的,不可能成年後突然開竅……為何跟我記憶中的形象大相徑庭?”

“這兩天,你就住在這裏吧。”

沈溪突然意興闌珊,站起身來說了一句,“暫且沒人打擾你,至於你兄長的事情,本官記在心裏了!”

說完,沈溪出了房門。

女子很意外,不明白為何沈溪對她全然不感興趣。

她對自己的才藝和美貌很有自信,本以為可以靠天賦本錢籠絡住男人,誰知道沈溪跟普通人全不相同。

沈溪離開西廂,出了院門。

雲柳正在外麵焦急等待,見到沈溪不由微微鬆了口氣。

“大人。”雲柳恭謹行禮。

沈溪道:“暫時把她安頓在這裏,不許任何人探視,到外麵買幾個丫鬟回來照顧,有事的話我會吩咐。”

雲柳驚訝地問道:“大人真的要留下這個女子?她……來曆不明,對大人未必有益處。”

沈溪打量雲柳一眼,看不出雲柳是出於妒忌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但有一點他知道,那就是雲柳絕對不支持他跟這樣來曆不明的女人有更深層次的交流,若隻是一夕之歡的話,雲柳倒是不會幹涉,可養在外宅抵觸心就很重了。

沈溪心想:“雲柳愈發有自主意識,這是好還是壞呢?”

想到這裏,沈溪正色道:“人留下,至於什麽原因我沒法對你解釋,就算我要納她為妾,也跟你無關!”

雲柳馬上行禮認錯,不過神色中仍舊帶著抗拒。

沈溪苦笑一下,心裏無比感慨:“就算我不收下這個女人,也不能任由她兄長將其送給陛下,否則不是讓曆史重演?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在這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我非要插一腳不可。”

“其他我不管,你隻要把人照顧好即可。”

沈溪臨走前說了一句,“周胖子那邊小心盯著,讓彭餘把周胖子組織內部結構調查清楚,尤其要搞清楚他平時巴結什麽人,最好通過周胖子打探一下江櫟唯的下落……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應該不用每件事都由我來提醒!”

沈溪態度不善,源自於他對雲柳自主意識崛起的一種擔憂。

他要的是一個唯命是從的下屬,而不是處處都質疑他決定的合作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