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領軍抵達劉瑾府宅前時,朝廷兩路人馬已到達,一路係由張苑派來圍住劉瑾府宅的禦林軍,另一路則是由張懋、謝遷和張鶴齡所率京營兵馬。

看到禦林軍按兵不動,沈溪暗忖:“張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派兵過來圍而不攻,不是給劉瑾提供翻盤的機會嗎?他所派兵馬,看起來不少,但若被劉瑾以司禮監掌印的身份進行威脅,不是要被繳械?”

“劉瑾執掌朝政多年,權勢熏天,一向作威作福慣了,侍衛上直軍將校稍有猶豫,就會被其所趁……這個時候,隻有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劉瑾拿下,才不會讓其有反撲的機會。”

好在這裏還有五朝元老張懋坐鎮。

沈溪騎在高頭大馬上,略一觀察就發現張懋帶來的官兵數量明顯在他之上,僅劉府門前就有四五百京營兵,再加上封堵劉府其餘門庭和院牆的兵馬,總數當在千人以上。

張懋、謝遷和張鶴齡此時已進了劉府,沈溪翻身下馬,正要帶兵入內,卻被京營兵攔了下來,沈溪大喝一聲:“怎麽,連本官都不認識了?”

“沈大人,您這是從何而來?”

京營中下層將領基本都認識沈溪,這些人多數都是幾年前京師保衛戰中拔擢起來的,隔了這麽久依然記得那場驚天動地的戰事中沈溪如何挽狂瀾於既倒,在他們心目中,沈溪儼然是戰神一般的存在。

沈溪舉起朱厚照手諭,道:“本官奉皇命而來,捉拿逆賊劉瑾!”

如果是旁人,京營將士或許還要求證真偽,但現在麵對的人是沈溪,當沈溪把朱厚照手諭高高舉起時,劉府門前已跪倒了一片。

“進門!”

沈溪不做停留,直接帶兵衝進劉府,一路上但凡看到他手中所持手諭之人,基本都下跪行禮。

一直到碰見英國公帳下親兵,沈溪才再一次被阻攔下來,他揚了揚手中聖旨,大喝一聲“聖旨在此,誰敢阻攔?”便強自往前闖。

“……沈大人請留步,請容小人進去通傳……”被撥到一旁的小校依然嚐試攔住沈溪。

“若是讓叛逆逃走當如何?等見到英國公,本官自會跟他解釋!”

沈溪帶人衝到劉府正院,此時府內亮如白晝,牆頭道旁,隨處可見高舉火把的士兵,這會兒張懋正發愁怎麽把劉瑾拿下,雖然他通過對局勢的判斷,提前一步帶人馬到了劉府,但到底沒有皇令在身,腰杆硬不起來。

張鶴齡領兵前來則完全是投機思想作祟。

以張鶴齡對京營的控製,自然不可能錯失良機,這會兒張氏兄弟都寄希望於謝遷,畢竟是謝遷奉皇命去調兵。

但其實此時謝遷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自從奉皇命到張懋府上後,完全是被動跟隨張懋做事,他對於京師內的情況茫然不知。此番配合張懋領兵到劉府,被劉瑾豢養的家丁針鋒相對,頓感進退維穀。

“沈大人來了!”

“沈大人來了!”

就在這張懋等人不知所措時,外麵傳來一陣喧囂聲,很快沈溪那並不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麵前,立即鎮住了場麵。

劉瑾剛被人從睡夢中叫醒,這會兒他可沒想過要逃走,因為他根本不相信朱厚照會對他這個心腹下手,覺得以他對朝堂的控製,完全可以化解一切涉及皇帝信任的危機。

“什麽人敢到咱家府宅放肆!”

劉瑾連衣服都沒穿戴整齊,隨便把禦賜蟒衣往身上一披,從正堂出來,正好遇到舉著聖旨抵達的沈溪。

等劉瑾看到院子中官兵林立,府中家丁被擠壓到了堂前,張懋、張鶴齡、謝遷、沈溪等人一臉嚴肅表情時,心中不由一沉。不過他早就見慣大風大浪,沒有因此失去氣度,嗓門反倒提高八度:“咱家乃司禮監掌印,代天子行朱批大權……膽敢到咱家府宅造次者,殺無赦!”

張懋和張鶴齡沒有說話,雖然二人在朝中地位不低,但作為勳貴,無法幹涉朝廷事務,這會兒二人都扭頭看向謝遷,謝遷卻把希冀的目光落到沈溪身上。

沈溪搖頭冷笑不已:“逆賊劉閹,好大的官威啊!這是誰給你的勇氣,敢拿這種態度在朝廷重臣麵前大放厥詞?”

自打權傾朝野後,劉瑾便忍受不了旁人稱呼他為“閹人”,聽到這話,頓時火冒三丈,怒喝道:“好你個沈之厚,居然敢汙蔑咱家……來人,把他拿下!”

劉府家丁平時囂張跋扈慣了,天不怕地不怕,就算麵前數倍於己的官軍,居然在劉瑾呼喝下朝沈溪衝了過去,但他們還沒走出兩步,就不得不後退,因為沈溪身後帶來的親兵除刀槍相向外,更有一隊弓箭手出現在沈溪身邊,手頭的弓弩拉得滿滿的,隨時都有可能射出去。

到這個時候,劉瑾終於意識到自己有麻煩了……他閱人無數,自然知道沈溪不可能隨便造次,今天麵對的陣仗太大,如果隻是沈溪一人前來,還有可能是沈溪在做垂死掙紮,但現在侍衛上直軍和京營俱都出動,還驚動謝遷和張懋這兩位文武大臣之首,背後蘊含的風險實在太大。

沈溪喝道:“奸賊劉閹,貪贓枉法,欺瞞聖聽,更意圖篡奪皇位,實乃十惡不赦,陛下欽命將奸賊拿下,附逆者格殺勿論!”

沈溪的話可比劉瑾管用多了,隨著他話音落下,馬上大批官兵朝劉瑾衝了過去。由於涉及皇命,劉府那些爪牙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劉瑾怒不可遏,大聲喝斥,但那些士兵有沈溪做主,不管眼前之人身份如何,上去便把劉瑾雙手反剪到背後,人被按在地上臉龐著地,動彈不得。

“沈之厚,你敢對咱家無禮?咱家要你不得好死……哎呀,放開咱家!咱家乃陛下跟前最信任之人,定要將爾等誅滅九族……”

劉瑾明顯失去方寸,就算咆哮如雷也無任何用處,手下爪牙被官兵一一擒獲,他原本指望謝遷和張懋幫忙說和一下,但他掙紮著看過去,發現二人熟視無睹,而牆頭草一般的張鶴齡更是冷笑連連。

“……沈之厚,咱家要見陛下,禦前說理……”

最後,劉瑾所能想到救自己的人,隻剩下朱厚照。

沈溪卻根本不理會他的話,喝令道:“拿張抹布來堵住他的嘴,送到刑部衙門關押,另外派人去捉拿逆黨頭目,包括吏部尚書張彩、前兵部尚書曹元……”

此時的沈溪,行事根本不管後果,完全是趕盡殺絕的做派,等劉瑾被五花大綁,甚至連嘴都被堵上後,才有空喘一口氣。

“沈同僚……”

張懋招呼一聲,卻不知該如何跟沈溪搭話,因為眼前的沈溪太過陌生,跟以前謙和溫馴的態度截然不同。當然他也明白,隻有如此強勢才能把場麵鎮住,否則受劉瑾淫威影響,事情肯定會出現變故,故此他也不能拿一種長輩的姿態跟沈溪說事。

謝遷攔到張懋身前,向老友使了一個眼色,目光好似在勸告……你跟他說什麽,讓他安心辦事去。

張鶴齡倒沒那麽多顧忌,走到沈溪跟前,拱手道:“沈尚書下一步,是要將逆黨中人全數捉拿歸案?不知陛下除了定下幾個首惡之徒外,還有哪些人需要下獄問罪,本侯可以施加援手。”

之前一段時間,張鶴齡跟劉瑾過從甚密,不過雙方畢竟有根本利益衝突,外戚黨在跟劉瑾相鬥中節節敗退才被迫向閹黨妥協,現在沈溪撥亂反正,他自然也就改弦易轍,站到勝利一方摘取果實。

沈溪笑道:“壽寧侯有心了,若侯爺肯施加援手的話,最好嚴密掌控京師各大營,若有人趁亂出城竊奪軍權,引兵作亂,就算將劉瑾捉拿,影響也會非常惡劣……此時壽寧侯不應把注意力放到捉拿閹黨上,而是要穩定軍心。”

張鶴齡稍一思考,便認定這是立功和竊奪勝利果實的大好機會。

現在京師內外亂成一團,控製軍權就等於掌控一切,外戚黨比任何人都怕奸黨篡位,因為他們所有的利益都來自於皇帝,皇帝寶座易位對他們而言影響最大。

“那本侯先告辭了!”

張鶴齡行禮後便帶著人馬離開,他這一走,讓劉瑾府上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就此解除。

因為劉瑾擁有的軍權隻流於表麵,需要將領配合,而張鶴齡才是直接領兵之人,他若強硬起來,就算沈溪手頭有聖旨也不好使。

沈溪再次下令:“劉府除賊首劉瑾外,其餘之人盡皆捉拿下獄,陛下會親自審問案情!”

這話,沈溪看似對眾人說的,告訴他們這案子將會以怎樣的過程和結果,但其實是安定人心,尤其是劉瑾。

果不其然,本來劉瑾還在極力掙紮,但聽說這案子會由朱厚照親審後,明顯看到活下去甚至報仇雪恨的希望,也就放棄了做無用功。

“進去捉人……”

官兵在得到沈溪授權後,再也不需要有顧忌,開始衝進劉府各個院子和房間抓人、抄家。

就在這個時候,王陵之、朱起等人聞訊帶領沈溪親衛前來助陣,有了這些人,沈溪手頭終於有一股完全忠於自己的力量,做起事來越發得心應手。

沈溪吩咐道:“先將劉瑾押送到刑部大牢,查抄到的劉府物品,一律不得運出府……通知陛下,請陛下前來,親自審案!”

劉瑾雖然被押送出府,但他感覺自己還是有希望翻盤的,尤其是在聽到沈溪後麵幾句話後,更是自信滿滿地暗忖:

“你沈之厚想誣陷咱家謀逆,以為陛下會受到蒙蔽?哼,隻要見到陛下的麵,以咱家跟陛下的良好關係,最後肯定會無罪釋放,甚至官複原職……你小子太天真了,到時候咱家定要報今日之仇!”

……

……

京師內一片兵荒馬亂。

劉瑾被捕的消息,迅速在城內傳開,京師內文臣武將以及勳貴之家均得到消息。

所有人都心驚膽寒。

不但閹黨中人人人自危,就連那些正直的文臣也擔心不已,他們很怕沈溪這次主導的誅除劉瑾的行動以失敗告終,那結果必然會以劉瑾反攻倒算導致很多無辜人士死於非命而收場。

這基本上算是閹黨跟文官集團的決戰,大多數人因為沒有參與這場政治大事件而喪失發言權,隻能在家裏惶恐不安等候消息。

作為事件當事人,沈溪沒有馬上領兵去捉拿其他閹黨要員,而是留在劉府,等候一個關鍵人物的到來,那就是朱厚照。

跟曆史上朱厚照第二天親自帶隊去查抄劉府不同,沈溪這次因為以血書促成皇帝出宮,使得經曆“危險”且對劉瑾謀逆充滿疑問的朱厚照在沒弄清楚事情真相前不可能回宮,沈溪也趁機讓朱厚照來做個“見證”。

“之厚,你為何不帶人將那些附逆閹黨的要犯府宅查抄?你不怕這些人暗中攜手造反?”謝遷擔心地問道。

謝遷作為事件參與者,對於很多情況不甚了解。

他不像張懋等人那樣完全被蒙在鼓裏,知道一些內情,因此對劉瑾謀反持一定的懷疑態度。

沈溪道:“現在要做的,是等陛下親臨,其他事情可以暫時拋到一邊,或者交給旁人來做……謝閣老若認為閹黨不肅清於大局不利,可與英國公一起帶兵去查抄,或者是保護皇宮安全,至於這裏,還是交給我吧!”

謝遷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希望這件事能順利結束,唉,到了現在老夫還覺得……跟做夢一般!”

謝遷猜測了許多種把劉瑾扳倒的辦法,但絕對沒料到會以眼前這種方式收場。

沈溪雷霆萬鈞一擊必殺的行事手段雖然獲得朱厚照支持,卻沒有完全得到謝遷這個盟友的認可,謝遷擔心沈溪“胡作非為”,在他的心目中,沈溪是以一種非正常的方式結束劉瑾的政治生涯。

謝遷沒有選擇留下,主要是他不想在這個場合見朱厚照。

以前他很希望麵聖,但現在寧可躲開,因為他怕因為自己的懷疑和猶豫不決而給劉瑾帶來一線生機,反倒不如幫沈溪一把,讓沈溪留在這裏等候朱厚照駕臨,而他自己則帶人去穩定大局。

“於喬,你……”

張懋跟謝遷一起出了劉府,此時劉瑾府宅內亂作一團,城內兵荒馬亂,處處可見的火把讓張懋這樣城府頗深的老將也心懷忐忑。

“走!回各自崗位坐鎮,張老公爺回五軍都督府,我則去內閣……”

謝遷這話,頗有點頤指氣使的意味,張懋聽了不由搖頭苦笑。

論朝中地位,身為首輔的謝遷是在張懋之上,但張懋作為武將之首,被人如此指派始終麵子上過不去。

“同行……?”

張懋問道。

謝遷點頭,二人回各自衙門,謝遷隻能走大明門那邊的小門,恰好五軍都督府也在那邊,二人正好同行,順帶商議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