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苑和司馬真人從乾清宮寢殿出來,司馬真人還在那兒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要發達了,卻聽身旁張苑以陰陽怪氣的腔調道:“真人就是真人,連假話說得都跟真的一樣。”

司馬真人臉色瞬間變了,目光凶狠地盯著張苑,問道:“張公公何出此言?”

張苑毫不畏懼地迎著司馬真人的怒視,冷笑不已:“陛下不知,你當咱家也不知?你所說丹藥,根本便是欺瞞聖上,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仙丹妙藥,就連配方也都是你精心設計欺騙陛下的……至於你所說藥材,也是欺瞞陛下,不過是希望陛下給你權限,讓你到地方去大肆斂財。”

司馬真人聽到這話非常緊張,連聲音都在顫抖:“張公公,本真人盡心盡力為陛下做事,你……你可不要血口噴人。”

張苑顯得很自信:“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不過你放心,咱家存心要揭穿你的話,何至於之前替你說話?”

司馬真人一想,確實是這麽回事,先是鬆了口氣,但隨即想到,張苑這麽說必然是要脅迫他做什麽。

“這張苑不簡單啊,劉瑾離開京城後,就屬他得聖寵,現在內庫、禦馬監和東廠都歸他管轄,他在陛下麵前說話好使……可不能開罪了!”

司馬真人道:“張公公,這話可不能亂講啊……本真人的確是為陛下找尋延年益壽的丹藥,陛下對此深信不疑,你如此說,難道是說陛下識人不明嗎?”

張苑冷笑不已:“你要是不信咱家的話,咱家這便進去跟陛下說,你那些丹藥,純粹就是民間壯陽藥物提煉而成?”

“你!”

司馬真人沒想到張苑會了解這些東西。

“不對啊,這些太監根本不能人道,他們長居宮中,很少接觸到外麵的世界,就算知道民間有虎狼之藥也不會詢問具體形狀和功效,他怎會清楚這些?”

等他又仔細看了張苑一眼,終於明白過來……以前他便聽人說過,張苑是成年後才淨身入宮,在市井生活多年,對於民間之事非常熟悉。

司馬真人搖頭苦笑:“民間傳聞實在是不足一提。”

張苑翻了翻白眼:“是否值得一提,還是去跟陛下說更直接一些……”說完,竟真有轉身回寢殿之意,卻被司馬真人伸出手攔截下來。

司馬真人陪笑道:“張公公這又是何必呢?有些事,雖然事實不是如此,但若是張公公非要如此說,難保陛下不會往這方麵想……難道公公覺得普通的壯陽藥物,可讓陛下如此推崇?陛下可是親自領會過仙丹療效的……”

“還在強辯……”張苑有些惱火了。

司馬真人一擺手:“張公公且息怒,咱們有話好好說,要說在下入宮有些時日了,卻還未曾給您些孝敬,不如為您準備幾枚仙丹……啊,呸呸呸,是為您準備些薄禮送來?”

張苑一聽要給自己壯陽的丹藥,當即暴跳如雷,但聽到司馬真人後麵的話,氣色總算好轉了些,當即冷笑道:“算你識相,有利益兩家分,這樣以後咱家才會幫你!”

就算司馬真人再不情願,也知道此時低頭很有必要,畢竟如今皇帝身邊張苑正得勢,如果不能巴結好張苑,讓其在皇帝麵前說他的壞話,那他沒了斂財的機會不說,若被人發現他是個假道士,有沒有命在實在難說,畢竟弘治皇帝的死跟他脫不了幹係。

跟張苑商議好送禮的事情後,司馬真人心裏還在嘀咕:“這張苑,比劉瑾更貪婪,偏偏此人沒有劉瑾的權勢和能力,我現在屈從於他,實在不甘心。若劉瑾回朝,或許我的日子更好過些,那時指不定誰給誰銀子。劉瑾貪得比我多,我要是受陛下寵信,他反倒需要來巴結我。”

想到這裏,司馬真人越發看張苑不順眼,已經在琢磨怎麽幫助劉瑾回京之事。

張苑則是誌得意滿,一個深受皇帝寵信的道士,居然要給他送禮,而且出去公幹所得銀子還要跟他五五分,怎麽想都覺得過癮。

到錦衣衛衙門交待完事情後,張苑回去時還在想:“多幾個司馬真人這樣的貪財鬼,那我豈不是坐地都能發財?哈哈!”

……

……

朱厚照睡著後便完全不管旁的事,睡得死死的。張苑兩次進寢殿,試著叫醒朱厚照,但朱厚照充耳不聞,張苑這邊幹著急也沒用。

眼看已經過了午朝時間,張苑隻能交待乾清宮這邊的執事太監,讓其去奉天殿那邊通知文武大臣,說皇帝還有重要的事情做,要遲些時候才能過去。

張苑心道:“陛下睡著後,誰去打擾意味著誰受罰,誰肯觸此黴頭?”

就在張苑心急如焚時,錢寧突然出現在乾清宮寢殿外。張苑打量四處張望的錢寧,問道:“你怎麽來了?”

錢寧道:“陛下今日要午朝,吩咐在下伴駕,但在奉天殿那邊等了半晌,也不見陛下出來,隻能過來看看。”

張苑皺眉不已:“陛下正歇著呢,你若是覺得等不下去了,大可進去將陛下喚醒。”

錢寧打了個激靈。

朱厚照被人吵醒後會發怎樣的脾氣,旁人不知,他卻清楚得很,朱厚照很多時候容易發怒,那起床氣一旦發作起來,簡直六親不認見誰打誰。

“張公公這不是難為人嗎?陛下的情況,你我不是不知道,既然陛下尚未醒轉,那我們便先候著,等陛下醒來再陪同陛下一起前去奉天殿便可!”錢寧笑嗬嗬說道。

張苑心裏有些不爽,眼前的錢寧,在他看來屁本事沒有,就靠獻妻邀寵獲得現在的權位,這讓他很不忿。

張苑沉吟半晌後說道:“在這裏幹等著也不是辦法,總需要找人進去將陛下喚醒,不如隨便找個小太監前來,最好是那種不懂事的,陛下罰也就罰了,隻要你我沒事便可!”

錢寧豎起大拇指:“張公公此計高明,但派誰去,怕是要張公公您來安排,這宮裏麵的事情,在下不是很清楚……”

“沒用的東西!”

張苑怒罵一句,頓時讓錢寧臉色沉下來,不過張苑已轉過頭去,“就知道什麽事都要靠咱家,陛下以前說得沒錯,養著一群酒囊飯袋,就為了留著吃屎?”

……

……

奉天殿內,大臣們等著麵聖。

能來的大臣基本都來了,人比前日要多許多,因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戰報相繼抵達,現如今宣府大捷不再是秘密。

但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未見朱厚照身影。

有人過來到謝遷跟前訴苦:“……謝少傅,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陛下未曾回宮,我等回文華殿等候不是更好?那邊至少有茶水侍候,還能坐著,作何要在此處幹等?也不知陛下幾時才出現……”

就連那些年富力強的大臣也都有意見,那些年老體弱的更不用說了,因為這些人跟謝遷歲數相當,甚至有許多比謝遷年齡還要大,說起話來也就沒那麽多顧忌,甚至有責怪的意味在裏麵。

謝遷沒好氣地詰問:“難道是老夫讓你們在這裏等候?陛下一大早便已回宮,至於為何沒有按時過來,隻有等陛下出來後你們自個兒去問……誰不想等,可以回文華殿,老夫絕不阻攔!”

周經從昨夜開始便一直跟謝遷待在一起,見謝遷態度不善,連忙勸道:“於喬,消消氣,這不是都在等嘛,陛下估摸是有別的事情,之前內帷那邊不派人出來通知了?”

戶部尚書劉璣出列,皺著眉頭問道:“陛下之前有說過午朝麽?今日我等前來,莫不是到頭來白白走一趟吧?”

謝遷本就憎惡劉璣這樣的閹黨中人,聞言更是怒火中燒,扯著嗓子道:“難道是老夫誆騙你們不成?”

因為他這句話很有氣勢,現場頓時鴉雀無聲,連之前出言質疑的劉璣都老老實實閉上嘴巴。

沈溪在旁看了,心裏不由琢磨開了:“別看謝老兒平時跟個麵瓜一樣,但在朝中還是有威信的,這麽一句,就讓奉天殿安靜下來,簡直有皇帝發話的效果了!”

作為宣府捷報的當事者,沈溪神色平靜,好像這次午朝跟他沒多大關係一樣,可不時有人過來問他詳細戰報,就連閹黨中人也不例外,顯然更多地是關心這次捷報是否為虛報,還有劉瑾幾時能回朝,當然這些人不會把話說得那麽直白,隻是問大軍幾時凱旋?

沈溪模棱兩可作答,但凡有人追問緊了,謝遷都會過來將人趕走,此時謝遷就像一個瘟神,無論是閹黨中人,還是朝中文臣武將、勳貴,都對他十分忌憚,反倒是周經一直站在謝遷旁邊,能跟他說上話。

沈溪往乾清宮方向看了一眼,心想:“朱厚照那小子多半又睡過頭了……那些近侍也是,既然知道今日有午朝,回來後豈能讓他睡下?就算睡著了,也該叫醒!這些個近侍都是各有心思,沒有一人真正為朝廷著想,偏偏這小子對這些人無比信任!”

沈溪歎了口氣,往外看了一眼,沒見有什麽動靜,心裏的失望情緒逐漸在累積。

唉,這個短命鬼朱厚照,本想好好好栽培他,可惜卻有心無力啊。

……

……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朱厚照還在寢殿睡得鼾聲大起。

張苑幾次派小太監進去,但這些小太監不是傻子,沒人敢驚擾聖駕。

這些個小太監在朱厚照的龍榻前跪了一排,張苑進去看到後又不能對這些不聽話的小太監拳打腳踢,隻能幹瞪眼,他自己在裏麵不敢多停留,若是把朱厚照吵醒而自己在場,他肯定會成為受罰的那個。

終於,不知道是朱厚照口渴了,還是說翻個身發現四周的呼吸聲太大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等朱厚照睜開眼,發現自己龍榻前恭恭敬敬跪著十幾個小太監,一時間沒明白是怎麽回事。

“來人!來人!”

朱厚照顧不上繼續蒙頭大睡,當即大聲喊了起來。

張苑等這一聲等了不知多久,聞言一路小跑進來,身後還跟著個錢寧,但錢寧可不敢隨隨便便踏進皇帝睡覺的地方,隻是躲在門外探頭往裏麵看,可惜隔著兩道門簾,根本看不到裏麵的狀況。

“陛下,您可醒了。”張苑走進去後,發現朱厚照正瞪著跪滿地的小太監,頓時感覺大禍臨頭。

朱厚照指了指下麵一排磕頭不已的小太監,問道:“張苑,這是怎麽回事?朕一覺醒來,為何跪了這麽多人?”

張苑苦著臉道:“陛下,您吩咐過,午朝要緊,需要將您叫醒,但直到現在您才醒轉……這不,派進來叫您的人都有幾批了。”

朱厚照非常惱火,掀開被子,雙足落地,嘴上埋怨不已:“不是讓你親自來叫嗎?怎麽沒把朕喚醒……什麽時辰了?”

張苑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道:“怕是……天快要黑了。”

朱厚照咳嗽連聲,揮起拳頭就要往張苑身上招呼,突然發現寢殿門口有人影在晃悠,立即大喝一聲:“誰在那兒鬼鬼祟祟?”

外麵馬上傳來錢寧的聲音:“陛下,是微臣啊。”

“一個個都沒個正經……錢寧,既然你也來了,就該將朕叫醒……朕還說要午朝,那些大臣怕是已經等了一下晌吧?”

朱厚照麵色中帶著一抹遺憾,搖頭說了一句。

張苑心道:“不止一下晌,這些人可是頭晌就到,連同在文華殿等候的時間,怕是三個時辰往上了。”

有些話,隻能心裏想想,不能挑明。

朱厚照直接往身上套衣服,張苑一擺手,喝道:“沒個眼力勁兒,你們這些奴才,還不快去幫陛下更衣?”

“幫什麽幫,朕沒手沒腳嗎?”

朱厚照正著急穿衣服,錢寧低著頭走進來,勸解道:“陛下,您不必太著急,既然已經遲到了,也不急於這一時!”

“嘿!”

朱厚照一琢磨,還真是這麽回事。

隨即朱厚照穿衣的速度便放緩下來,道:“說得有理,既然已經遲了,朕還著什麽急?這樣吧,你們先過去通知文武大臣一聲,就說朕遲一些時候就過去……錢寧你去吧,張苑留下來服侍,朕一會兒過去,你在身邊陪著……對了,朕有些餓了,先吃點兒東西墊墊肚子!”

張苑心想:“您這個當皇帝的可真是恣意,把大臣晾在朝堂上不管,自己睡了一整天不說,起來還要先吃東西,這讓那些大臣怎麽想?那些大臣從上午到現在,怕是連口水都還沒喝呢!”

朱厚照一擺手,喝道:“還杵著作何?去為朕準備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