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和王鏊堅持到很晚,眼看已經到了後半夜,年長幾歲的王鏊終於撐不住了,不住地低頭打瞌睡。

謝遷招呼道:“濟之,你若累了,先去安歇吧,我再批閱幾份奏本……”

王鏊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搖頭不已:“讓於喬你每日熬夜,我這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可歲月不饒人啊!”

謝遷笑了笑,目送王鏊出了房門,身影消失在後院門口,低下頭正打算繼續做事,忽然聽到外麵走廊有腳步聲傳來,他不由側目看了過去,但見公事房的門被人從外麵打開,然後進來一名有幾分麵熟的太監……卻是司禮監秉筆張雄。

謝遷看到張雄後有些詫異,根據他了解,此人原本是都知監掌司,後巴結張苑,順利進入司禮監擔任秉筆。尤其讓他不喜的是,此人屬自閹入宮,究其原因則是自小受後娘虐待,找父親伸冤不得,於是憤而自閹,發誓再不與父親相見,於孝道不符。

謝遷微微皺眉,心想:“以前司禮監都是一群德才兼備的太監擔當,值得人尊敬,但現在全都是一群隻會阿諛奉承的小人,沒一個有操守。”

張雄見到謝遷後恭敬異常,手裏捧著份奏本走到辦公桌前,道:“謝閣老,這裏有一份緊急奏本,涉及西北軍務,請您過目。”

謝遷疑惑地問道:“張公公,你不是在司禮監任職嗎?為何連通政司的活計你也一並承包了?”

張雄臉上帶著幾分無奈:“劉公公跟通政司打過招呼,有什麽緊急軍務奏本可不走內閣,直接送進司禮監……在下看到這份奏本覺得問題嚴重,便趕緊帶來給閣老您過目,免得有緊要事耽擱。”

謝遷聞言沒再多說什麽,接過奏本仔細看了一遍,才知道不是什麽緊急軍務,而是涉及三邊錢糧虧空及初步處理意見。王守仁將調查到的一些情況上奏,結果奏本被劉瑾截留,沒有送到文淵閣走票擬的流程。

這是王守仁從朱暉手裏拿到名冊後向朝廷上的第一份奏本,涉及的都是三邊中低層官員,謝遷見沒有牽連到沈溪,微微鬆了口氣。隨即他發現情況不對,抬起頭來,問道:“誰讓你送來的?”

張雄笑著回答:“謝閣老莫要誤會,是在下覺得事情緊急,這才將奏本送來。”

謝遷站起來,一把將奏本塞回張雄懷中,不悅地道:“既然你係擅自而來,那便將此奏本帶回司禮監,老夫多謝你的好意。若是張苑張公公,又或者國舅那邊讓你來的,你讓他們斷了這心思,如今朝中情況,不是結黨便能解決問題的,以後劉瑾再做什麽事,你不必向老夫通稟……”

謝遷感受到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發出的善意,居然將劉瑾截留的奏本帶來讓他過目,意思明顯……我們在宮內宮外都有勢力,你隻要投靠我們,那鏟除劉瑾不是難事。

謝遷雖然看不起劉瑾,想將之扳倒,但他從未想過跟外戚狼狽為奸,所以對張雄送來的奏本顯得不屑一顧。

張雄拿著奏本,有些無奈,看到謝遷態度堅決,最後搖了搖頭,灰溜溜離開,回去告訴張苑這邊的具體情況。

外戚想拉攏謝遷,隻能利用宮裏人,也就是如今地位不低的張苑。宮中這麽多太監中,能跟劉瑾分庭抗禮的隻有張苑,而且隨著劉瑾忙於公事,張苑愈發得寵,但由於豹房的建立,劉瑾扳回一點劣勢。

眼見皇帝喜新厭舊,又開始往宮外跑,張氏兄弟隻能通過別的方法繼續保持對劉瑾的威脅,於是想拉攏內閣首輔謝遷。但可惜,謝遷性格圓滑不假,但做人有底線,不會輕易被人收買。

張雄這邊剛離開文淵閣,王鏊從後院出來,站在月門處向四周看了看,沒發現異常,於是好奇地問道:“於喬,我聽到外麵有話語聲,有何事?”

謝遷擺手:“沒事,隻是有隻蒼蠅在嗡嗡,趕走便罷!”

……

……

朱厚照過著神仙一樣逍遙自在的生活。

每天都在下午臨近黃昏時出門,到宮外豹房過夜,恣意享樂一整夜後,第二天早晨宮門開啟時回宮,白天睡一整天,如果偶爾臨朝也是過了午時,甚至臨近黃昏時在奉天殿或者乾清宮召見閣臣和六部九卿走個過場,然後收拾心情,又準備出宮……

周而複始,就好像上班一樣,每天生活都這麽忙碌,至於朝廷有什麽事情,他基本不會過問,全都交給劉瑾處置。

豹房建立,隨著劉瑾暗中挖牆角,將宮市的伶人和奇珍異獸往宮外遷移,朱厚照又不喜歡在宮裏留宿了。

之前還遮遮掩掩,現在朱厚照出宮門已是大搖大擺,身邊帶著幾十名隨從,大批廠衛暗中保護,而在豹房周圍更是布置有數百名侍衛上直軍的官兵,保護他的人身安全,防止意外發生。

二月初一,朱厚照像往常一樣出宮遊玩,直到次日清晨才回到乾清宮寢殿,他正準備叫人送些早點過來填飽肚子然後上榻休息,卻從匆匆趕來的劉瑾口中得知張太後在乾清宮大殿等候他一晚的消息。

“……母後也是,明知道我不在宮裏,還留下來等候一晚,有什麽事就不能讓身邊的太監宮女傳個話?倒是弄得朕不孝一樣,唉!劉公公,母後還說什麽了?”

朱厚照一邊問話,一邊往乾清宮正殿走走。

劉瑾一路小跑跟著,氣喘籲籲地道:“陛下,似乎是關於您大婚之事。此事拖延近一年,也是時候進行最後的遴選了。”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不滿地道:“不就是大婚嗎?幾個女人而已,何必如此興師動眾?再說了,之前朕不是讓母後挑選嗎?”

帶著抱怨,朱厚照來到乾清宮大殿,剛從後門進去便見一個身著錦衣華服的女人在龍椅後邊的椅子上撐頭休息,朱厚照走過去道:“兒臣跟母後請安。”

一句話,差點兒把半夢半醒的張太後給嚇著了,她驚得渾身一個哆嗦,霍然站起,差點兒摔倒在地。

旁邊侍候著的張苑趕緊伸出手攙扶張太後。

張太後往四下看了看,見到站在身前的朱厚照,心中一定,稍微整理了儀容,然後板起臉問道:“皇兒,你這是往何處去了?”

朱厚照老老實實回答:“回母後的話,兒臣出宮一趟,處理要務去了。”

張太後怒道:“這時候還說瞎話,身為皇帝,有什麽要務需要你親自處置?哼,全都是些吃喝玩樂的荒唐事吧!你以為哀家不知曉?劉公公,這都是你縱容的嗎?”

劉瑾“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不已:“太後娘娘,老奴可不敢帶陛下出宮遊玩。”

劉瑾這次倒是沒說謊,現在朱厚照出宮他基本不會作陪,每天打理司禮監和西廠、內行廠的事情就精疲力盡,根本就沒工夫理會別的事情。

皇帝出宮自然會有錢寧幫忙打理,有什麽事情劉瑾直接問錢寧便知曉了。現在的錢寧,就好像劉瑾豢養的一條狗,對他可以說言聽計從。

張太後一擺手:“罷了,罷了,本宮知道你現在掌司禮監,公務繁忙,不想跟你過多計較。皇兒,本宮在這裏等了你一夜,你總得給個說法吧……”

朱厚照知道自己根本解釋不清楚,幹脆以耍賴的方式走到張太後身後,一邊溫柔地給母親捶背,一邊說道:

“母後,其實兒臣隻是偶爾出宮放鬆一下,誰知道您就來了……母後以後來乾清宮若發現兒臣不在,隻管回去休息,等白天過來說事便可。”

張太後見兒子表現得很乖巧,就算心裏再不滿,也隻能收斂起來,歎息道:“皇兒,你虛歲已十六,換作民間已經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依然如此胡鬧,你還是收收心吧!”

“本宮此番前來,是告訴你選後之事已經有了眉目,如今隻剩下三人,按照道理來講,最後應該由你來指定皇後人選……當初你父皇,便是這般選擇的哀家。”

朱厚照為張皇後掐著肩膀,嘴裏麵頗不耐煩:“母後,兒臣之前不是跟您說過了嗎?這種事,您隻管定下來就可,隻要是您的主意,兒臣沒有任何意見,一定會無條件遵從。娶回來的皇後,也是用來孝順您的,讓她們好好孝順母後……”

張太後蹙眉:“瞧你這張嘴,似乎更加能說會道了,什麽孝順哀家,那是你皇後,將來要母儀天下,她生下的皇子很可能就是未來的太子,難道能如此輕率便決定下來嗎?”

“本宮已經決定了,明日,也就是二月二,把候選三人叫進宮來,你挑選一下,若看著誰滿意,便讓她做皇後。剩下兩個也不會便宜他人,留下來給你當妃子。”

朱厚照對給自己找皇後壓根兒就不感興趣,苦著臉道:“母後,你隻管自己定好人選便可,為何一定要讓兒臣來選擇?就不能直接把人娶回來嗎?”

張太後沒好氣地喝斥:“你當娶皇後是兒戲嗎?即便你選定誰來做皇後,也不能就此把人留在宮中,而是要先送回去,之後派人下聘,如同民間娶妻一樣,一切都按著規矩來,這才是一個聖明君主應該做的事情。”

“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來了……你以後少出宮,若再沉迷酒色,真不知哀家下黃泉後如何跟你父皇交待!”

說完,又困又餓的張太後不想再留下來,在張苑攙扶下起身回坤寧宮去了,把之前決定的一定要借今天這事兒好好教導一下兒子的想法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張皇後畢竟隻有朱厚照這麽一個兒子,一切都要指望他,就算有再大怒氣,最後還是要努力壓製心中的火氣,避免母子間發生激烈衝突。

張太後離開後,朱厚照怒衝衝地道:“朕不是說過了嗎,這件事由太後定奪,高鳳那狗奴才何處去了?他不是要幫朕處置好這件事嗎?人呢?”

劉瑾勸解道:“陛下,這件事或許怪不了高公公,太後娘娘執意如此,誰能勸阻?”

朱厚照歎了口氣:“實在不可理喻,朕之前就在琢磨如何應付此事,現在倒好,讓朕自己來挑選……朕哪裏有這閑工夫?”

即便劉瑾自問對朱厚照的性格把握得十分透徹,此時也有些摸不清熊孩子的心態,不過是選個皇後而已,剩下兩個還會做妃子,似乎沒什麽大不了的,為何朱厚照會有這麽大的抵觸情緒?

他卻不知,朱厚照正處於青春叛逆期,但凡別人為他安排好的事情,心中就覺得不自在,尤其熊孩子原本就對選後不感興趣,覺得自己年紀小,還沒玩夠,不用那麽著急立後,等將來遇到合適的女人,再將之立為皇後。

不過現在是可以影響他皇位穩固的張太後所做決定,朱厚照無法推辭,隻能收拾心情,準備來日去坤寧宮敷衍了事。

……

……

三名備選皇後,一個夏氏,一個吳氏,一個沈氏。

三女均由張太後親自挑選所得,嚴格按照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規矩行事,“凡天子、親王之後、妃、宮嬪,慎選良家女為之,進者弗受,故妃、後多采之民間。”主要偏重選擇清貧之家的女子,以此輔佐皇帝節儉勤政。

二月二這天,朱厚照很早便從宮外回來,原本準備補個覺再去坤寧宮,結果他剛吃過早飯還沒躺下,張太後已差人來傳話讓他過去。

張太後考慮到朱厚照中午要參加午朝,趁著午朝前見一下三位備選皇後,誰能留在坤寧宮為後,誰為妃子,都由朱厚照說了算。

朱厚照沒能安寢,滿肚子火氣地帶著劉瑾和張苑抵達坤寧宮。

張太後已在大殿等候多時,等朱厚照進來,發現後門附近多了一道屏風,不用說,三名備選皇後都在屏風後麵。

“母後,兒臣來了。”

朱厚照恭恭敬敬地向張皇後行了個禮,之前他還很不情願,但想到此時屏風後有三名從數以萬計的女子中精挑細選才走到這一步的佳人,說不定全都是那種國色天香的絕色,心裏終於好受了些。

張太後笑著起身:“皇兒,你怎麽選後都不積極,還要我派人去催促?來來來,這就是三名皇後人選,你先看過,以便確定誰為皇後,誰為嬪妃。”

朱厚照指了指屏風,問道:“就在裏麵?”

“嗯。”張太後點頭。

朱厚照非常滿意,大步走了過去,準備直接推開屏風,旁邊高鳳跳出來阻攔:“陛下,萬萬不可,要先等宮女為您撤去阻礙,而且……您還得退後幾步,保持一定的距離!”

就算朱厚照貴為皇帝,前麵屏風後麵的三個女人也一定是他的人,但規矩還是必須要遵守的。

朱厚照原本就對高鳳不滿,聞言惡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似乎怪責其話多。

朱厚照道:“母後,現在怎麽辦?”

張太後知道自己馬上要有兒媳婦了,以後身邊時時有人跟自己聊家常,眉開眼笑地道:“讓宮女撤開屏風便是,你到哀家身邊來。”

朱厚照後退幾步,來到張皇後身旁站定,然後帶著幾分期許想看清楚屏風後的女人是何模樣。

但隨著宮女將屏風撤去,後麵娉婷站立的三個少女讓朱厚照瞬間沒了興致。

倒也不能說醜,畢竟經過重重篩選,五官、頭發、皮膚、身形以及音色、儀態、步姿等都要考核,醜人根本走不到最後這一步,放到後世絕對是校花級別的美女,但問題是朱厚照最喜歡的是那種有風韻的成婚婦人,麵前三女歲數都比他小,看起來楚楚可憐,讓朱厚照提不起任何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