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身份拜會王守仁,見還是要見的,但要講究方式方法,若見麵後在某些問題上談不攏,反倒不美。

王華致仕後,王守仁在朝孤立無援,以其忠直的性格,或許不會做出陷害忠良之事,但王守仁有著文人的偏執,這世上人都見不得別人好,若王守仁對沈溪原本就帶有偏見,再有人在一旁挑唆,那最後的結果,便是事與願違。

王守仁抵達延綏當日,時值新年休沐期。

在此之前,韃靼人在嚐試圍攻幾個城塞無果後,果斷地退出長城。根據斥候最新偵查到的情況,原本留在襖兒都司過冬的幾個韃靼部落,已撤到黃河以北。

沈溪琢磨良久,終於打定主意……既然現在太平無事,不如晾王守仁幾天,等到上元節過了再與之相見,讓王守仁自己先調查一下,心裏大致有個數。

沈溪是那種想到做到之人,王守仁以朝廷欽差大臣的身份抵達榆林衛,他居然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當天下午帶著人離城,前往鎮羌所視察。

與此同時,朝中又有人前來西北調查。此人行跡詭秘,本以為能瞞過沈溪的眼睛,卻不知他出京後,便被沈溪的人盯上,尤其是在他以商賈身份混進榆林衛城的時候,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中。

此人便是跟沈溪有宿怨,在湖廣未能陷害沈溪又讓高寧氏逃走,在外麵躲了半年最後不得不回京找張延齡複命,後來又準備在沈溪北上途中設局阻殺,卻因沈溪走陸路無緣碰麵,一直衰運纏身的江櫟唯。

江櫟唯會來西北,讓沈溪有些意想不到。

因為沈溪設局讓劉瑾相信去年回京路上刺殺他的人是江櫟唯,現在劉瑾執掌司禮監,位高權重,以沈溪對其了解,根本不可能輕易放過江櫟唯,但現在江櫟唯卻好端端地活著到了西北,還頂著錦衣衛的名頭前來查案。

東廠和錦衣衛目前在張苑控製下,而張苑有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撐腰,在皇宮中跟劉瑾分庭抗禮。

看起來江櫟唯似乎是被張苑派到西北的,但沈溪卻知道絕無可能,張苑跟他的關係非同一般,根本沒理由謀害他,因此指使者隻能是劉瑾。但劉瑾明知江櫟唯要謀害他,還讓江櫟唯好端端地到西北來?

……

……

正月十四,置身鎮羌所的沈溪收到劉瑾信函。

信函中,劉瑾希望沈溪“多多關照”江櫟唯,言語間多有挑唆,借刀殺人的意圖非常明顯。

“……大人,劉公公之意,似乎想借大人之手,除掉江鎮撫。不知大人準備如何處置此人?”

雲柳知道沈溪要以劉瑾之手除掉江櫟唯時,沒多少驚奇,甚至幫沈溪暗中謀劃,現如今劉瑾卻把江櫟唯送到西北來,還點明讓沈溪自己動手,雲柳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沈溪皺緊眉頭,揣摩劉瑾用意,自言自語道:“劉瑾想借我之手殺掉江櫟唯,完全沒必要啊,他若對誰恨之入骨,完全不必借助旁人,其中定有蹊蹺。”

雲柳蹙眉:“那大人是否會對江鎮撫下手?”

沈溪搖頭:“殺掉江櫟唯勢必引起朝廷非議,不管怎麽說江櫟唯也是錦衣衛千戶,是陛下跟前的人……嗯,劉瑾如此做,應該是想一石數鳥,既讓江櫟唯前來幹擾我做事,讓我自曝其短,還能借我之手殺掉江櫟唯替他報仇雪恨,甚至以江櫟唯之死指責我草菅人命,敗壞我的名聲……用心何其毒也!”

雲柳帶著幾分擔心,默默地點了點頭。

沈溪道:“這樣吧,江櫟唯既然暗中調查我的過失,一切由著他,你派人盯著便可,他就算找到什麽證據,也要看劉瑾信不信,或者說朝廷信不信。”

雲柳擔心地道:“大人,若您放江鎮撫回去,怕是他會在朝中不遺餘力地攻訐您。”

“不會。”

沈溪再次分析起來,“現如今文官集團式微,內官崛起,外戚自然也想從中分一杯羹。張氏兄弟必然利用張苑跟劉瑾鬥,而江櫟唯因與劉瑾結怨隻能站在外戚一邊,張氏兄弟知道劉瑾跟我不對付,首先想到的就是拉攏我,如此一來,江櫟唯攻訐我意義何在?”

雲柳不言,總覺得沈溪放過江櫟唯是在養虎為患,但現在沈溪已經做出決定,她隻能接受。

沈溪冷靜地道:“當然,我暫時不跟江櫟唯計較,不代表他能平安無事回到京城。劉瑾知道江櫟唯平安回去,而且還是自我手底下逃脫,勢必猜想我跟外戚一黨達成了什麽協議,那時劉瑾必然會出手殺江櫟唯。”

雲柳道:“大人還想……借劉公公之手除掉江鎮撫?”

沈溪站起身來,臉上帶著一抹無奈:“不然能如何?江櫟唯雖然是個蠅營狗苟的小人,但他始終是錦衣衛千戶,我殺掉他,乃是不顧法度,他雖該死,但罪不至死,我不會自己出手,落人口實。”

“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想方設法把江櫟唯往死路上推,這也是他一直試圖對我做的事情。”

雲柳這才釋然。

雲柳一直對江櫟唯懷有芥蒂,玉娘當初曾打算將她送給江櫟唯以此拉攏這個朝廷新貴,但可惜朝中更顯眼的新貴卻是沈溪,玉娘隨即改變主意,將她和熙兒送給沈溪,並且到現在,玉娘已不再幹涉她二人,等於說是將姐妹倆徹底托付給了沈溪。

沈溪走到雲柳麵前:“記得派人跟蹤江櫟唯……他所用手段,無非是栽贓陷害那一套,或許會暗中去見王伯安,挑撥離間……”

“可惜啊可惜,這次清查西北錢糧積欠係由內閣發起,錦衣衛沒多大話語權,我又是屬於新官上任,責任不大,就算再怎麽誣陷也是徒勞。”

雲柳道:“大人,就怕此人無端攻訐,而您不在朝,會讓朝臣們對你產生看法。正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不可不防!”

沈溪點頭:“現如今劉瑾當政,就算不計前嫌將江櫟唯收在身邊幫忙出謀劃策,依然無法傷我毫毛,因為短時間內陛下不會失去對我的信任。在這件事上,劉瑾玩不出什麽花樣,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江櫟唯回京就是他的死期,想攻訐我,也要看看外戚是否同意……”

雲柳顯得很好奇:“大人,兩位國舅爺和張公公對您有宿怨,您還指望他們?”

沈溪笑而不語,在一些事情上他沒法跟雲柳解釋清楚,其中最關鍵一點,就是他跟張苑間的叔侄關係。

現如今張苑在宮中跟劉瑾相鬥,就算張苑再自負,也知道外麵有個執掌軍隊的侄子對他的前途有多大影響,將沈溪拉下馬來對他而言半點好處都沒有。

這會兒就算外戚張氏兄弟再怎麽仇視沈溪,張苑也會努力說服二人跟沈溪合作。

在爭權奪利的大背景下,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劉瑾知道張苑不那麽容易扳倒,要麽他選擇投靠張氏外戚,要麽也會試圖拉攏沈溪。劉瑾大權獨攬,不想將權力拱手讓人,隻有將沈溪這樣的中立派作為拉攏對象。

沈溪夾在中間,其實非常安全。